神羽[末世](6)
沈倦一时哑口无言。
至少洛翎是这么认为的。
“……我不是故意要说那些话的,有人对我的底稿动了手脚。”
可能是质问太猛烈,沈倦轻顿了一下:“我没办法现编那些无稽之谈,你们知道的。”
苏漾蹙眉:“谁干的?”
“chen。”
苏漾和千棠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是因为你上次在主席面前……的那件事吗?”千棠着重省略了其中一部分。
“不一定。”苏漾双手抱胸,“我猜还是庆典——虽然你上次把人家的……抖落的清清楚楚,但他也不至于针对你到现在——除非。”
沈倦叹了口气,算是默认。
虽然这三个人像打哑谜,但洛翎还是猜出了几分。她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沈倦,你能见到主席?”
沈倦:“我研究社会心理学,完全没有就业机会。她发现了我,把我安排到这里当主任。必要的时候替她上上新闻。”
“不管外面什么观点,明主席的确是个值得深交的人。”千棠道。
“至少她维持了文学的火种不死。”苏漾也赞同,“即使只是余烬。”
……
……
“余……烬?”
身穿白色长裙的少女伏在案前,读出另一个人的笔尖落墨。
“可是你还没有写完,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啊。”她问。
“因为不会写完了。”
坐在书案边的女人垂下明艳的眉眼,说了一句叫少女感到费解的话。
“我不明白……老师,你总叫我这样不明白。”少女的语气有些责备的意思。
女人闻言轻叹一声。
“读读看,洛翎。”
少女垂眸,雪白的纸张墨迹深浅,如同优美的旋律在雪原中舞蹈——
“我要变作一片羽毛,
梦见暴雨落下,
看它流浪
却偏偏为我抵达。
梦见人心予我
虔诚的篆刻 他们会记得
俯身叩首时的炙热。
失落的雪原与盛夏啊,
是否记得那个仓皇的悲夜,
我曾问你们——
‘无声算不算回答?’”
忆
毫无疑问,这是一首充斥着傲慢的诗。
明娴要一场掀起滔天巨浪的暴雨,为她抵达;要雪原与盛夏停止沉默,给她应答。
——想要所有人的臣服,为她篆刻,为她虔诚叩首。
但她却给这首诗命名为,余烬。
茍延残喘的火焰。
“你读出什么了?”明娴问她。
穿着学院白裙的洛翎认真地看向她,道:“悲哀。”
“将答案具象化。”
“就像是……冰晶中的火焰。”
“嗯?”
女人含着笑抬起头,任凭琉璃般的阳光镀在眼睫上。
“……”
“洛翎,文学不是世人想的那么廉价的。我们不能随便说两句对仗的话,就叫它‘创作’,你说对吗?”
少女轻轻嗯了一声。
“你之前说的对,他们天生就拥有太阳。”她接着道,“可如果,一朵鸢尾连在暗夜中都不愿意生长,那她注定,连月光都触摸不到。”
明媚的日光里,明娴合上了钢笔的笔套:“所以——我们缩小答案范围,再试一遍,好吗?”
她说这些话时,语调温柔。
洛翎忘记了那天自己的回答,忘记了这段记忆有多么久远。
但些许温柔的告诫,她至死难忘。
事实上,洛翎认为明娴是一个相当独裁的人。这也是当今社会上对她最多的评价。
而在更多的时候,《余烬》也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世人的看法。
但是,极少有人知道,这首诗是未完的。
“‘无声算不算回答’不是最后一句吗,老师?”少女沉吟良久,最终问道。
明娴用鼓励的目光笑了笑,不说话。
于是洛翎也只能作罢:“首先,这是一首充满意象的诗——‘梦见暴雨落下/它流浪/它却偏偏为我抵达’看似在说雨,实际隐喻了一种更加远大的志向。”
她的目光下移。
“‘虔诚的篆刻’应指代名垂青史,‘俯身叩首’指一种群体性臣服。”
“最后引出‘雪原与盛夏’,以一种俯视的姿态发问——虽然本质上是没有回答的问题,但答案明显是‘不’,无声并不算回答。”
“——因此,您是希望雪原与盛夏都为您和鸣。”
明娴没有说什么,只是温和地看着他:“那么,为什么说是悲哀?”
洛翎想了想,说:“因为‘余烬’,灿烂且辉煌,盛大而悲哀。”
“不论是人心所向,还是山海和鸣,都只是一片羽毛的黄粱一梦罢了——像琐碎却华丽的梦,梦醒时分,现实总是无比悲哀的。”
洛翎看见,明娴这次沉默了很久。
“你有诗性。”
良久,明娴抬眸道:
“你生错了时代,洛翎,这个时代的文学,怎么也挽救不了了。”
少女问,您也救不了吗,老师?
明娴摇了摇头,说,不行。
“雪原与盛夏从未回应过我。”
她说:“但我仍会让暴雨落下。”
让他们虔诚篆刻,让他们俯身叩首,让他们全部都记得。
少女未曾发觉,她墨色的眼眸里有一丝蠢蠢欲动的欲念。
那是一种被人们称为“野心”的东西。
绵延不绝,至死方休。
就像余烬。
***
与明娴的背道而驰,是在洛翎十四岁的时候。世界就是这样,事情发生后才会发现,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
那个冬天很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