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门扉合上的声音传来，他才缓缓睁眼，目无焦距地盯着虚空中的一点，陷入茫然。

私心

宋影山在祝峥一事上一直不知该如何做才好，而此刻他才惊愕地明白，那句“寄心于此”寄的究竟是怎样的一颗心。

宋影山头脑发胀，混乱地想了一大片——

他为何没有推开祝峥？他为何震惊之余半分气都生不起来？这种罔顾道德人伦的感情，他不应该以身作则掐断的吗？怎么还能叫祝峥得手两次！

宋影山很了解自己。

没有什么为了少年敏感的自尊心着想而牺牲，这种事情不拒绝就是默许……还两次。

记忆如潮水纷杂涌来，乱七八糟的画面走马灯一样飘过，最后定格在碰到祝峥胸膛时他瑟缩的手上。

他狠狠激灵了一下。

有的事情一旦理出了一根线，就好顺藤摸瓜了——狐裘下握住他的手、借法咒传来的祈愿、幻境中绝望的剖白、挡下泥水的油纸伞……情不知所起，皆历历在目。

宋影山恍然明白自己为何一直在祝峥一事上拿不定主意。

他是真的拿不定主意，还是冥冥中希望祝峥留下来？他当真不能引导祝峥明白单为一个人放弃现实深陷泥沼并不理智？

当真是昏了头！

长年平静的心湖在这一夜之间分崩离析，宋影山头疼不已，可始终没想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才让祝峥在何时也生了这种心思！且从言行上推断，祝峥乱的似乎还很早。

他是情不自禁，但祝峥到底是年少冲动，他总不该误人子弟。

次日，直至外间传来祝峥的声音，宋影山才头疼地起身。

祝峥其实也彻夜未眠，那偷来的窃喜经过一宿的翻山越岭后已经变成了心虚，大概心里有鬼瞧什么都不对劲，等宋影山穿戴洗漱好出来后，明明一切如常，他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惴惴不安了半晌，祝峥哑声开口：“师尊不好奇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宋影山语气如常，“不是你扶为师回去的？”

祝峥笑起来：“是，弟子大概喝多了，给忘了。”

宋影山：“……”

宋影山道：“你去魔界就好，无需跟着为师。”

祝峥不太情愿，但符起的下落未知，他咬了咬牙：“好，那师尊不要伤到自己，我很快就去找师尊。”

宋影山应过后离开。

***

宋影山和恃长清约在仲曲暂住的院落中，人间正是芳菲月，仲曲所在的代州却看不见草长莺飞，只有遍地荒芜。

一路不见健康的活人，只有零星几个瘦骨嶙峋的乞讨者，伏在地面瞪着空洞的眼睛死寂地看他们走过，动也不动。

恃长清微皱眉道：“怎么会这样，人间的皇帝都不管的吗？”

仲曲就着两杯碎茶沫给他们冲了茶水：“朝堂腐败，京城里斗的不可开交，管不下来，这地界的小官员都被魔界暗中插手了，只管剥削不顾死活，一遭遇灾害，就这样了。”

宋影山问：“魔界如何插手的可查出来了？”

仲曲摇头：“我身在世中，都未能察觉，只怕他们做的极其隐蔽，不好查。”

他话音方落，屋外一道华光闪过，落入宋影山手中，是一个小竹萧，宋影山展开，上面是祝峥查出来的魔界插手人间的详细过程。

符起并未直接将手伸到官员身上，他先找了民间有地方性影响力的人，譬如说书先生或者和尚大师这些，给他们相应的好处，让他们去散播一些揽财的路子给民众听，再慢慢传进官员耳中，引诱官员们主动找过去。

符起并不直接和这些官员接触，就是借着说书先生那些人传消息，引诱他们搜刮民脂民膏，还能拿到额外财宝。符起在人间的钱财来源广泛，不论来处供给这些官员于他也没有任何损失。

人为财死，没良心的人只要有权，不需要很多。一旦尝到甜头，舍得放手的寥寥无几，大灾大难之下，这些人更是只会想着自保，哪里还会管下面的人是生是死。

符起把事件起点收束的很窄，影响扩散后知情的一个不留，时间线拉长，加之朝堂紊乱，贪欲深重不为民的官也实在太多了，根本不会有人知道还和魔界有关。

三人看过，一时陷入沉寂。

良久，恃长清道：“真要究其根本，这个符起只是引出了这些人心中的贪欲，心志不坚之人，无人引诱迟早也会堕落。”

只怕半山村那边的官员不管事也有魔界的手笔。

“无论如何，魔界都不该插手人间运转，”宋影山问仲曲，“这里是何灾？”

仲曲道：“去岁经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旱灾，没有收成。开春忽然下了半月的冻雨，又将新的庄稼菜苗都冻死了，税收年年加重，百姓没有屯粮，饿死了不知多少人。”

宋影山道：“灾情是没有向上呈递，还是呈递了也无用？”

仲曲道：“折子前几日才递上去，但只怕到了皇帝跟前，拨下来的银钱也到不了这里。”

“魔界没有直接把手伸进官场，我们也不能插手朝廷，眼下只能救个人。”恃长清晃了晃杯中的碎茶，看向仲曲，“官场的弯弯绕绕，只能看仲曲仙君的那些学生了。”

仲曲点头：“老身不才，只是一人之力终究微薄，百人难抵万军，这世道，不好救。”

“尽力便好，”宋影山道，“仙君莫要将自己牵扯进去。”

仲曲道：“仙尊放心。”

恃长清收到祝峥的传信时就知道了仲曲就是司空子生，她若来此，南岄也需要跟着过来，近来不知为何，南岄的魂魄越发不稳，影魂草简直要变成他的家常便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