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嘉卉(120)
这样的考量,怎会对朝廷有反意?
可那首反诗,平铺直叙,毫无格律可言。
正是她父亲的一贯水平。她想着,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大约是新剥的的这枚枇杷太酸涩了。
她回忆过无数回,只觉那首诗就在唇边。
嘉卉停下手中剥枇杷的动作,轻声吟诵出口。
第 54 章
“簪我星星鬓, 抚我翼翼眉。
何日燕归时,江南又春风。”
燕归,燕归江南。旁人写来, 或许只是描绘春景,但由周家家主写出来这一句, 便显得别有用心。
她得了风寒, 发热才退。念完这首诗就忍不住重重咳嗽起来。
嘉卉连忙掏出怀中的手帕,捂住嘴别过身子。约是咳嗽来得太疾, 还咳出两口先前喝下的药汤。
正要收起手帕, 却有一只手在她面前伸过来,夺了过去。
嘉卉立即起身去抢自己的手帕,腰撞到了桌角,顿时吃痛倒吸了一口气。她顾不上揉腰, 问道:“你做什么?”
这种她嘴里吐出来的污秽之物,卫歧抢去干什么?她才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卫歧没做声,抓住她两只手,另一只手打开被她揉起来的手帕, 见手帕中心氤着黑色一团, 鼻尖凑近了闻一闻。
这才放开了制住嘉卉的手。
嘉卉一把夺回自己的手帕,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此人真是愈发莫名其妙起来。一句话都不和她多说就算了, 还当着旁人的面抢她的帕子。
甚至还要闻上一闻, 当她吐出来的是琼浆玉液不成。
她瞥一眼李胤,他正在低头翻阅账册, 应该是没瞧见方才的胡闹。
嘉卉放下心来, 重又坐了下来。
卫歧垂眼看着她的腰, 问道:“痛吗?”
不过是寻常撞了一下,嘉卉道:“没什么。”
适才说到哪儿了, 嘉卉揉揉眉心,支颐而坐。她开口道:“我不知这首诗到底是不是我父亲写的。可就算是他写的,他也绝对没有怀念前朝的意思。”
她父亲又不是前朝遗老,也没亲眼见过周家先祖在前朝末年时一人之下的显赫,能怀念什么。
“他只是,”嘉卉想了想措辞,“诗才很是一般。我先前还委婉劝过他,在家里写几首就好,外头的宴会诗会可不要当众做诗了。”
免得旁人背后讥笑定国公只是附庸风雅,却毫无诗才。
但她是女儿,自然不好直言,大约是没有听进去她的深意。
既然开了这桩陈年旧案的口,嘉卉再没任何顾忌,也不要二人回应,自顾自道:“其实狡兔死走狗烹的事,历来有之,也不是多稀罕。汉高祖且喜且怜的掌故,我儿时就听过。可是......我想不明白。”
若真是新君忌讳周家曾手握江南军政,早就可杀。何必等到已经传了四世后?嘉卉不想说自己父亲的不是,才住了嘴。
何必等传到一个庸碌无为的家主手中时,才仓促下手?
她未尽之意,卫歧听懂了,告诉她:“当年我事先不曾听到过一点风声,绝不会是京城里传下去的意思。”
消息传到京城时,周家已死绝了。皇帝又惊又怒,至于有没有喜意,不得而知。
嘉卉道:“可如今这位江南王和我们周家也不曾有过任何龃龉。王府在钱塘,我们家早已移居吴兴,平日里也没什么来往。”
她忽然想起一桩事来,犹豫道:“除了......”
“除了什么?”
“虽明面上没提过,但我父母算是拒过江南王世子的求亲。”嘉卉轻声道。
向谁求亲,不言而明。卫歧斩钉截铁道:“和此事毫无关系。”
“那究竟是为何?”嘉卉望向他,他说和李胤战前被害亦有关联。
卫歧却是摇头道:“我只有猜测,真相如何,大约只有江南王和你父亲知道了。”
嘉卉顿感有些失望,又看向李胤,听他开口道:“不错,我怀疑的人就是梁衡。”
李胤问卫歧:“你疑心定国公是偶然察觉了梁衡的秘密?”
卫歧颔首,抿了抿唇,又看向嘉卉。他的视线又停在她的腰间,看了几瞬就若无其事移开了。
他该给她揉揉的。
“什么秘密?”嘉卉问,转而自嘲一笑道,“难道我是个笨人不成,听你们说了这半日,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卫歧立即道:“你不笨,只是事关重大,没有实证前,我也不想让你......”
他说得含糊,嘉卉没听清最后几个字。她道:“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人活在世莫过于一死,”嘉卉指指李胤,又指向自己,“我们二人在世人眼中都是死了多年的。今日我等提及内容,桩桩件件的言辞都已是大逆不道,还有什么不能说?”
她轻声道:“你总是这样。”
“哪样?”卫歧眉峰一动,很是疑惑。
李胤只觉他虽坐在这里,这对公婆却旁若无人。他实在不想听救命恩人和妻子与旁人所生之子的私语,不满地清了清嗓子。
他突然想到这小子的亲爹,问:“这事你和皇帝说过没?”
“说过。”
李胤挑眉,道:“他没查梁衡,显然没信你说的话。还是偷偷在查了?”
“皇帝说我定是一己私心,才在他面前攀咬江南王。”卫歧话锋一转,“不过,他还是应了,放我出京南下查明。”
嘉卉问道:“什么私心?”
她不知卫歧和江南王还有仇怨,难道是他在吴兴住的那年结下的。
“阿卉,你有时候确实,”李胤斟酌了一下用词,“不太机灵。定国公是他岳丈,你说他和江南王有何私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