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嘉卉(39)
贤妃看着嘉卉的神色,调侃道:“惠娘不必紧张。你夫君如今不是好好的?”
嘉卉这才意识到她适才眉头紧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开口问道:“那是如何查到皇后娘娘头上的呢?”
“宫宴上出了这样的丑事,太后她老人家当场晕了过去。圣上勃然大怒,命尚宫三日内寻到凶手,也给镇国公府一个交代。惠娘该也看得出来,皇后不是个精细人。没两日,就查到了她头上。皇后犯下这等大错,可太子并无错处,圣上只能推了个司膳局的替罪羊出来顶罪。这些事,我也是后来才慢慢知晓的。”
嘉卉心下不解,问道:“贤妃娘娘,您可知皇后为何要对我夫君下毒手呢?”
甚至还要当着宫宴上众皇亲众勋贵的面。
贤妃摇摇头,这缘由怕是只有帝后知道了。忽而有个男童像只小兽般冲到贤妃怀里,只把她冲撞得往后退,身后跟着几个焦急的宫娥。
“母妃!”
嘉卉起身。这男童年约七八岁,长相很是可爱。
可她为什么会觉得这般眼熟?她仿佛在哪里见过一个和这位皇子生得很像的男孩。
贤妃笑道:“这是我的八皇子。”
又对八皇子介绍:“来打个招呼,这位是镇国公府的徐少夫人。镇国公你见过的对不对?”
她立即向八皇子行了个礼。贤妃见她脸色惊惶,只当她是被这桩宫禁旧事吓住了。儿子又来了,她也不得空再和嘉卉编排皇后,赏了嘉卉一套头面后就命宫娥送客。
程夫人还在宫门外等着嘉卉,见儿媳妇面色恍惚,血色全无,担忧地握着嘉卉的手问道:“是贤妃娘娘为难你了?”
嘉卉回过神来,勉强一笑道:“不曾。儿媳只是累狠了。”
半日下来,程夫人也累极了,叮嘱嘉卉回府后好生歇着。婆媳一路无话,等嘉卉回到风竹院时,几乎是被健壮的赵妈妈抱回房的。
她如提线木偶般,被婢女服侍着换了寝衣,一头栽在床榻上,仿佛一切都和她无关了。
周嘉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一对小儿女,头靠着头,对着鱼缸说悄悄话。
“你家的金鱼怎么不会游动?”
“笨!这对金鱼是陶瓷做的。”
“你长得好像这条粉脸金鱼呀嘉卉。”
“你再胡说,我就不给你吃糖了。”
“嘻嘻,只要嘉卉能永远陪我玩,我才不稀罕吃糖!”
......
醒来时,屋内昏黄一片。有人坐在床榻上,一下一下给她轻轻摇着扇子。
她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流进她的头发里。浮光里她好似回到了十余年前,她还是周家无忧无虑的千金小姐,和邻家的男孩并肩观赏新制的陶瓷金鱼。
泪眼朦胧里,嘉卉看不清眼前人的神色。
出门近一月,他黑了瘦了,见她醒了,似是笑了笑,没停下手中动作。
嘉卉轻声问道:“卫歧,你为何会待我这般好?”
三合一
卫歧静静地看着榻上的姑娘。
嘉卉双眼半张半阖, 眼泪滑落到耳垂旁和发丝里。她哭起来很安静,只是默默流泪,眼皮却哭得粉白一片。因着才睡醒, 双颊泛着红晕,几缕青丝贴在额头上, 难得有几分蓬乱。
他见过许多回她的睡颜, 却还是头一回见到她这般模样。
“你哭什么?”
良久,嘉卉才听到他开口。
她缓缓闭上眼睛, 这一微小的动作仿佛已经耗尽了她全身力气。让她连翻身背对着他也做不到了。嘉卉觉得在他的注视下, 自己变得很小很小,她不再是已经二十岁的大姑娘,而是变回了一个垂髫之年的小女孩。
可前尘往事,就像兽头冰鉴里的寒冰, 慢慢融化成水,涓涓细流,消散不见。
嘉卉嗫嚅道:“我没哭。”
卫歧又沉默,片刻后叹了口气, 俯身用指腹轻柔地擦去她颊上的泪水。
他的手指温热, 嘉卉却愈发止不住眼泪。许多年来,她一直学着淡忘作为周氏女的前半截人生。在她刻意遗忘下, 甚至过了这许久才想起, 枕边人竟是幼时在邻近宅子住过一年的故人。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母亲曾和她玩笑说过, 说他们就是诗里的青梅竹马。他当年是不辞而别, 嘉卉记得自己得知隔壁人去楼空后大哭一场。而她当时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她觉得他才像那陶瓷金鱼, 像一条真正的鱼,游到浪潮汹涌的江水里再也不见。
她突然间很想小时候, 很想父母亲。嘉卉越哭越伤心,想起自己不得不隐姓埋名的身世,不由得悲从中来,掩面痛苦。
“别哭了。可是在宫里受了什么委屈?”卫歧问道,手脚忙乱地想拍一拍嘉卉。
他身上是从来没有手绢之类的事物,在床头胡乱寻了一通也没寻到嘉卉的丝帕。他的手覆在嘉卉满是泪痕的脸上,迟疑地给她擦拭着。
嘉卉别开了脸。
卫歧收回手,若无其事道:“还是你做了噩梦?”
她清了清嗓子,发出的声音却还是有些含糊不清:“大概吧,醒来我就不记得梦里有过什么了。”
卫歧哄她:“噩梦都是假的。”
嘉卉惨然一笑,道:“无比真实。”
窗外残阳似血,印照在已经换成藕粉色福禄双寿纹的床帐上,给嘉卉的脸颊笼罩上一层似金似红的浮光,看起来有种哀艳的美。
她的脸埋在枕头里,又问了一遍:“卫歧,你为何会待我这般好?”
卫歧没有答话,屋子里一时只有嘉卉小声的抽泣。
片刻后,她才听卫歧苦笑一声道:“你如果有心想要旁人喜欢你,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你嫁到卫府不过两月,府里上上下下都说你的好。就连母亲和妹妹,也对你赞不绝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