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嘉卉(82)
她早就知道下一任镇国公是卫云霆,倒也不意外,轻描淡写道:“有圣旨来,接着便是了。”
皇帝让镇国公府替他养儿子,但也绝不至于让自己的儿子去继承臣子家的爵位。这和夺爵有什么区别,镇国公又并无错处的。
她喜欢卫歧,又不是因着他以后会是镇国公府的主人。只是想到远在江夏的徐节使夫妇一心盼着自己的“女儿”日后能当国公夫人,嘉卉就觉得实在是造化弄人。
容蕴玉也没再说什么。说多了倒显得她在挑拨卫家兄弟,便也笑了笑,和嘉卉闲谈些无关紧要的事来。她今年二十出头,竟然和不到十六岁的徐氏很聊得来,容蕴玉偶尔也觉得些许惊讶。
纵然秋日凉爽,骑马过后嘉卉还是出了一身薄汗。在一场小宴上草草用了顿午膳后,嘉卉就回到住所沐浴。
她不想再出去,又有些困意,慢慢靠在床榻上睡着了。
珍珠琥珀对视一眼,轻手轻脚地扶已经熟睡的嘉卉躺下,又退了出去。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她睡前一直在琢磨恭怡公主的话,然而什么也没有梦到。
不知睡了多久,嘉卉迷迷糊糊中感到有人正盯着自己。珍珠琥珀从来不敢这么看她,想必是卫歧回来了。
她双眼半张半阖,含糊道:“你回来了?”
没人作答。
嘉卉隐约觉得不对劲。若是卫歧,不仅会应她一声,而且早就坐到床榻边来亲亲她的脸了。
她疑惑地睁开眼睛,床榻前立着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正微微俯身看着她。
他鬓边微白,带着玉冠,身上自带一股上位者的积年威严。看年纪大约四十六七,面上几道皱纹。
这是谁?
嘉卉正要尖叫,忽而想到什么,强行压住了大叫喊人的冲动,也停了要去摸枕下匕首的手。
她迟疑道:“您是皇上?”
两个婢女虽说也没什么特别的才干,但寻常人要想无声无息地走进来,怕是不能的。何况,此人穿着打扮并不华贵,可袖口绣的龙纹,旁人穿了是要掉脑袋的。
隆佑帝微微颔首。
嘉卉入睡前已经换了寝衣,鬓发凌乱,她不敢起身,只好道:“请陛下恕罪,民妇现下不便行礼,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心,皇帝怎会一个人跑到她的卧房里来?
入京半年,她已经进过三回宫了,但一次都不曾面圣过。她心下大骇,从没听说过皇帝对外命妇有什么吩咐嘱托要私下会面的。
更何况,她连外命妇都不算。
她一动不敢动,直视皇帝是犯忌讳的。然而嘉卉仍能感受到皇帝专注地盯着她的脸看。
室内无人说话,连廊下都静悄悄一片。皇帝打量她许久,才道:“原来你长这般模样。”
哪般模样?嘉卉心中又惊又疑,不敢说话。
隆佑帝又说:“你不用害怕。你和卫歧的姻缘是朕亲自定下的,朕不过是想看看自己赐的婚事是否圆满和顺。只若是特意把你叫到朕跟前来回话,未免太引人注意。”
说着,竟微微笑了起来。
嘉卉才不信这种说辞。皇帝一年给宗室勋贵赐的婚事就有好几桩,难道要一一知晓自己是否乱点鸳鸯谱?若说是儿媳,皇帝好几个儿子,也不会个个都去关心一回儿媳妇长什么模样吧!
她道:“陛下如此关怀,民妇感激不尽。皇恩浩荡,然民妇深感受之不起,更是无颜面圣,很是惶恐。”
隆佑帝还要再说话,二人忽而听到一个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是卫歧回来了。
他并不行礼,大步走到嘉卉面前,将她遮掩得严严实实,嘉卉这才松了一口气。
隆佑帝心情不错,微笑道:“你是愈发不知礼数了。”
卫歧冷笑:“擅自闯入内眷卧房,也不是什么有礼的行为。”
皇帝面色不变,道:“朕早让人清了道,没人知道朕来了这里。”
卫歧略微放心,若是被别人看到了,关乎嘉卉的风言风语是止不住了。
“你来做什么?”
皇帝耐心解释道:“朕听说你和妻子情谊颇深,想到了你母亲。你自小跟着母亲长大,朕猜徐氏也许生得像你母亲,才会如此讨你欢心。”
便想着来瞧一瞧。
卫歧眉风未动,道:“我的母亲妻子如何,和你毫不相干。”
“别说气话。”隆佑帝t仍是微微笑道,见他的手按在腰间佩剑上,道:“谁给你的胆量,见了朕还不卸下武器?”
“怎么,你怕了?”
嘉卉听他们一来二去,卫歧这句话实在是太放肆,她使劲掐了他一下,示意他冷静些。
闻听此言,皇帝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了,阴沉道:“卫歧,你果然有贼心。”
“陛下,卫歧他只是一时嘴快。您亲自为我们赐婚,又和公爹君臣相得,想来平日来您一定是将他视作自己的子侄。他在家中随意惯了,才会同您玩笑,实际绝无此意。还请您饶了他这一回。”
卫歧冷笑两声。
隆佑帝听了嘉卉的一番话,仍是狠狠瞪了卫歧一眼。
一时间,竟成了僵持的形态。片刻后,隆佑帝才道:“朕不信你敢弑君。”
嘉卉道:“陛下圣明。”
卫歧却冷声道:“还不快走。”
皇帝御极近三十年,从没有人敢对他这样说话。即使皇太后活着,也不会如此。他不敢置信他听到的,霎时间勃然大怒,一根手指指着卫歧的脸:“你实在是太放肆了,要不是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朕早下令砍了你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