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月(2)
几个鬼差陷入沉默。
是了,那孟婆的性子,就像轮回崖前的迷雾,永远捉摸不透。
外头那些个动静一五一十的都被屋内立在榻前的白无常听进了耳中。
她抱起双臂,歪头看着榻上还没醒过来,却已变为年轻女子模样的孟婆。
作为往来于忘川河畔的唯二女神仙之一,她与孟婆共事了近千年。
在这个地方,没有谁比她与孟婆更熟稔。
不过,就算她们两个最熟,白无常也会觉得,自己时常像是在和几个孟婆相处。
倒是快忘了,在千年前,初见孟婆时她的样子。
溶溶月下,忘川河边。
黑发蓝裙,亭亭而立的女子,眼内无波,沉静如水。
孟婆悠悠醒转时,眼前模糊一片,她眨闭了一记眼睛,竟落下几滴泪来。
她以手轻抚眼角,不禁愣住了。
身旁的白无常似是比她更讶然,这、是凡人的眼泪啊……
孟婆呆呆看她,又微张了嘴,一字一句道,小白,我还做梦了。
白无常双眼圆睁,哈?!
孟婆垂下双肩,尽力去抓住那些渐渐褪去的梦中记忆。
大漠中跋涉的红衣,千山之下跪地祈祷的女子,陌生的、模糊的脸,但她确定那是同一张脸。
这个梦,断断续续、零零碎碎、已经不成篇章。
可她是谁?
孟婆突然奔下榻,往外跑去,剩下白无常才反应过来,叹了口气,跟在后面追了过去。
只留得一众小鬼差更加面面相觑。
业镜台,能照世人魂魄善恶。
神仙站在此台前,也能映照出本来面貌。
此刻的孟婆,只看见镜中一片混沌,竟是什么也没有。
跟在后头的白无常微微喘气,高喊道,哎,你又怎么了?
孟婆转过身,示意小白看那镜中。
而后,孟婆平静地看向她,嘴角扯起一丝奇异的笑。
轻轻地、认真地道,我好像、把自己给弄丢了。
白无常问,你想找“她”回来?
孟婆沉默了一刻,再次转头看了一眼业镜,坚定道,不必了。
白无常故作轻松状,你整日待在这里、莫非是待得太闷了?对自己的事都毫无意趣了?
孟婆倒是轻松地笑了,小白,我日日须探知这么多鬼魂的的爱恨痛悔、悲欢离合,就算是当作看故事,那我也算看尽众生了……若再让自身被执念纠缠,我也太累了吧!
白无常拍了拍她的肩,近日你身上的这些怪事,究竟因何缘由却不得而知……但愿你能顺遂此心吧。
孟婆浅笑不言,她清楚地知道那些她双目所观与双耳所闻之事存在于遥遥彼岸,而她立于此岸远望,不会伤及自身分毫。
因而她许多喜乐哀怒只是随意生发,内心始终是“空”的。
阿玥
不知是哪个鬼差的一声惊叫,划破这片短暂的安静。
忘川河有异常!
真就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莫名的梦境和泪,业镜台中的混沌一片……还有园内那一株她照顾了多年却就是不开的曼珠沙华,以及眼前的这片景象。
忘川本是一条终年黑沉死寂的河,此刻却波澜翻滚。
河底遍布的噬魂恶鬼发出尖厉的啸叫声,争先恐后地涌向河面。
路过的鬼差和小鬼魂们皆是从没有见过这场面,纷纷吓得躲在远处,不敢靠近一步。
孟婆和白无常赶到此处,互望的一眼中全是惊愕之色。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现下自是来不及多想其他事,孟婆转头对白无常说,小白,劳烦你速去请阎君来。
白无常点了点头后,如烟般消失了。
孟婆屏息凝神,双手飞快结阵,蓝色的光芒便自掌中和周身逸出,推向忘川河中。
不知过了多久,河水终是缓缓平息下来,孟婆才发觉已有些疲累。
所有的恶灵噬鬼沉入河底,只见一团金色的光浮于水面。
那居然是一个灵魂。
孟婆眯起了双眼,心底升腾起许久未有的震撼,还是个沉入忘川很久的灵魂。
有意思,她默默赞叹。
孟婆园中。
孟婆细细摆弄着那株经由她精心浇灌却毫无动静的曼珠沙华。
可看着看着,耐心变得所剩无几,甚至有些泄气。
她蹲下用手轻触叶瓣,哎呀,小花儿啊小花儿,你怎么还不开?再不开的话我就把你丢进忘川算了!
抬头望向月亮,那月色温柔,竟消解了她心中的几分郁郁之气。
回想起前些时日的情形,她疑惑又起,小白并未请来阎君,反是带来了阎君的一番话。
先是说忘川异常之事,孟婆自可解决。
对此孟婆暗自腹诽,您也不怕万一不成会出大乱子。当时那样子,她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令忘川静寂,恶鬼皆伏。
其后又传了几句,缘起因成,其果自现,愿或不愿,无可违抗。
几日以来,这几句话如同谶语一般盘桓在心,她不知道什么前因后果,却也隐隐察觉,这桩桩件件奇异之事,中间或许真藏着什么因缘际会。
背后,有声音淡然而来……或许只是时机未到呢。
孟婆一怔,缓缓转头,疑道,你是谁?
身着红衣的女子眼神深沉而凝定,我叫阿玥,在忘川河中已经等待了千年,如今终于能聚成人形来见你。
你就是那团金色的光,是那个灵魂……孟婆内心是无法言喻的震撼。
原来真有这样的事么,何其不可思议。
人死之后,其魂魄都会来到地府,受阎君殿堂审判,再喝下孟婆汤,走过忘川上的奈何桥,坠下轮回崖,转世开始新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