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月(4)
孟婆倏地抬头望向他,不知怎地,只觉心被重重砸了一下。
阎君又正色道,既是残魂,就应找回消失的那一部分,阿玥记忆的缺失是因她痴缠了一个本不该有的执念。
阎君转过身去,伸手向空中微探,一道刺目的金色光芒在高空流动,等那光消失后,四下变得一片昏暗,唯有阎君的手上托着一团耀眼的银白。
孟婆猛然望向高处,忍不住地喊出声,月亮竟消失了?!
阎君将这团银白交予阿玥手中,这便是黄泉的月。
阿玥的双手触及之处,只觉温润莹然。
一切缘起于此,阎君亦看向阿玥手中的“月”。
他朗声道,去吧,带着它去揭开因果。
阿玥郑重地俯身道谢,阎君大恩。
孟婆欲向阎君致退,却听得他道,你须一同去往。
啊?
他转过身,不再看向她们,只冷冷一句,你是孟婆,引渡亡魂、监观轮回乃是你的天职。
说完长袖一挥,孟婆连拒绝都没能说出口,便连同阿玥一起消失在了此处。
一瞬之后,她们出现在轮回崖前。
阿玥的脸上终是有了千年以来未见的灿然笑意,她紧抓了孟婆的手,眸亮如秋水,声轻若耳语,该回去了。
孟婆疾呼,唔……哎?你倒是等我……
未能出口的后半句吞没在风中,二人双双一坠而下。
重活
正值腊月,年关将近,东都的玄武大街上本该十分热闹,却逢昨夜下了一整晚的雪,清早的街道上是罕见的冷清。
繁楼的小伙计打着哈欠开了门,却被刮过来的冷风冻得一哆嗦,这下人倒是彻底清醒了,望着外头的天,雪下了一夜还是没有停,只是变成了细碎的雪粒在簌簌而落。
伙计忙转身回屋,预备去生个火炉烤烤,这天冷的,怕是客人也不会太多。
突然便被一双手抓住衣襟,他转头,有些诧异地望着不知从何处跑来的小姑娘,只见她身着破旧的麻布粗衫,脸色被冻得白白的,双唇还在颤抖,唯有一双眼睛清亮透彻如秋水,特别引人注目。
一双冻得通红的手递上了一块布,布条上写着十分清秀的小楷:“请问您这里需要做工的人吗?”
小伙计一下就把布条丢回她手上,摆摆手:“我们这里不用姑娘做工。”
她挠挠头,张口试着“啊……呃……”却依然无法发出完整的声音,只得着急地用手比划,指了指自己,然后双手摊开作捧书状,最后用手做出握笔写字的动作。
伙计明白了过来,为难道:“你这,就算能看得懂书,写得了字,我们这儿也不缺账房啊。”
她没有太过意外,只是眸色稍暗,却在下一刻回以一笑,收好布条,转身便重又往路上走去。
这样的结果并非是首次,她竟也已渐渐习惯。
孤身一人逃至京城,这一路以来才真正感受到世道生存之艰。
她也曾支起个摊子帮贫苦人们代写书信,却苦无多少人光顾,搬至人多之处又难免遭到一些暗地里的排挤。
也曾想去做一些体力活,又因女子身份不便为由被拒绝,尽管她再三强调自己并非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之人,但对方看着她瘦削的身材总是摇头不信。
便连一些简单的杂役活计,也因口哑难言和种种原因未能做长久。
如今在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繁华京城,更是难寻她这低下之人的小小天地。
天寒地冻中,她只身一人走在街道上,身旁擦肩而过的只有寥寥,皆是为了生计起早贪黑的辛苦劳作之人。
她并无目的地走着,身子抖得厉害,周遭的一切已不再清晰,能感受到的唯有刺骨的寒冷和腹中空空的饥饿感。
若是再没有吃的,或许她也活不过这两天了吧。
她想,娘要是看到她现在的样子,怕是会很心疼的,而爹?爹恐怕也并未多想再见到她。
她心中只有前所未有的无助,但已孤苦无依的人,还能去哪里。
脚下一个踉跄,她跌倒在雪地上,溅起了一些碎雪,灵台似乎被激得稍稍清明了一些。
像是眼前突然看见母亲带着慈爱的眼神抚着她的发,告诉她这世道上女子虽势弱,也要勇敢地,坚强地活下去。
她咬了咬下唇,不,不到真正绝望,不能这样狼狈地死去。
她深吸气,一口冰冷的寒气进入胸腔,与体内仅剩的热气一起翻滚入血,冲得半个身子都在痛。
这条玄武大街上府第林立,她看着这些高不可攀的门槛,如同人被分成的三六九等,赫然呈现在眼前。
天太冷了。
她的身子变得麻木,慢慢地没了知觉,直到实在难以撑立住,倒在地上。
朦胧中她望见天上尚留残月斜挂,可东方的天已极亮,日头马上便要跃出,这一缕冷冷的残月也将要消失了。
眼前慢慢被黑暗占据,最终彻底昏死过去。
哒哒的马蹄声传来,有马车在街道上缓缓行驶着。
温暖的厢内传出一中年人的声音:“今日少爷在哪里?”
驾车之人侧首回道:“少爷一早就去校场了。”
中年人当即“哼”了一声,他家中几代皆是读书做官之人,怎么就出了个这么会闹腾的小子。
回想今早大殿上的朝报,北疆战火又有重燃之势,身着锦袍官服的中年男子长长一叹气,终是不满又无奈。
忽听驾车之人将马车停下,急报道:“老爷,府门前有个姑娘倒在这里。”
中年人掀起车帘,皱着眉,顿了顿道:“先将她带进府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