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去(67)
眠月想了想:“故人。”
“故人?”
“对,故人。”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哪里用一两个词能说得清。这样含糊的答案,反倒贴切。
山巅,一方孤零零的、低低矮矮的坟包。
走近去看,坟前摆着一些半枯的花,显然不久前还有人来祭拜。
“师母!”
明明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此时真正看到这座荒坟时,沐昭仍是悲恸不已,眼中热泪兜不住,赶紧蹲下去埋住了头,肩头止不住微抖。
眠月默然,这里正是她先前感知到那一丝微弱气息的源头。饶是强大如青婙,数年的光阴也几乎将她残留在人间的气息抹去。等她魂魄下一次回到此岸之时,若逢见壮大的玄序门,或是这小镇前屹立的石雕,可还会有一丝一毫的记忆碎片在某一瞬间被唤醒?
沐昭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她抹掉眼泪,站起来。
“明明说好要等我们的。师母,你食言了。”
“小昭,你看。”
身后传来眠月的声音,她转过头去:“怎么了?”
随即她怔住。从这个方向望去,锦绣山川,蜿蜒河流,村落城池,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好美。
那是青婙心心念念了一生的大好人间。
抬头看,天穹似乎很近,伸手就能够到。
那是青婙曾经放弃的,不甘心却也不后悔放弃的理想。
眠月手中灵力一晃,一枝菊赫然出现。她走去,轻轻放在那坟包前。
“走吧。”
回去的一路沐昭都蔫头耷脑,全然没了来时的兴奋劲。
“失望吗?”
“倒也不算失望,就是有点后悔。”沐昭道,“如果我早十年来鸾凤林死缠烂打就好了。”
眠月笑不出,只叹道:“总是天意弄人。”
“我总感觉,我与人间的关联像是彻底被剪断了。”沐昭难过道,“烟月小筑被杂草覆没,商镇不见了,玄序城完全变成了另一幅样子,玄序门我也不认识了——这些本是我早就知道之事,只是一想到师母还在,我就仍然觉得人间是我最亲近的地方。可是现在,连师母也不在了,人间一下子变得好陌生好陌生,彻底陌生了。”
眠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沉默着。
沐昭自言自语般继续道:“我曾想过无数次,我再见到师母时是怎样的激动,或是难免情怯。我一天天,一年年盼着这一天,如今心中少了这种期盼,好像空了一大块。不过也许就算见着了也会如此吧……也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
眠月又像是对沐昭说,又像是对自己说:“那就,把前路当作新的旅程。”
“一个人记得可真残忍啊……”沐昭喃喃着,目光忽而明亮起来,“不过哭完了,说完了,我感觉好多了。”
阿眠!”
扶樾急匆匆赶来,正要说什么,发现沐昭也在,霎时改口:“小昭也在啊……”
眠月有些奇怪:“怎么了?”
扶樾迟疑起来,想着要如何搪塞过去。
沐昭起疑:“你们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想瞒着我啦?”
“没有呢,”扶樾笑了,“只是看这几天阿眠不在,有点担心。”
沐昭更加狐疑:“好好的,为什么要担心?”
眠月已经猜到与何事有关,叹了口气:“罢了,反正也快瞒不住了。”
扶樾撇嘴道:“我是说,有救了!”
“什么有救了?”沐昭看着眠月,似乎明白了什么,“我难怪呢,神君怎么就突然想起来找我了,果然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眠月疑惑:“有救了?”
扶樾道:“我把能找到的典籍翻了个遍,还真找到了些有用的东西。我查阅到有一门叫巫术的特殊功法,强大而又神秘,其中就有关于蛊的记载。据说那巫术,原本是发源于人间某地,我们去找到那发源地,一定有人有办法的!”
眠月道:“我才刚从人间回来呢。”
扶樾道:“这有什么打紧?事不宜迟,走走走!”
见二人就要走,沐昭连忙抓住眠月衣袖:“诶,带上我啊。等我去把熙熙叫上,喂——”
扶樾捧着一卷书,根据上边描述的植被地貌仔细斟酌着方位,带着两人一路比对验证。
“人间无论是生灵还是文化甚至地形,都相当脆弱,会不会这个起源早就灭绝了?”
扶樾皱眉道:“应该不会吧。身负那般厉害的独门功法,又不曾听说遭逢什么大天灾,哪里能说断绝就断绝。”
眠月倒是从一开始就不抱有希望,听扶樾如此分析,虽觉有几分道理,却也仍兴致索然。
出来撞撞运气倒也不错。
“……山林郁郁,水气充沛,多蚊虫爬蛇。其间人家多傍水而居,依山就势,以木柱为支,使其屋悬,是谓‘吊楼’。”扶樾念着,一点一点与眼前光景比对,“全都对上了!”
三人便往寨中去。
“这典籍上记载的,明明精通巫术的多为女子,为何这一路走过来,碰见的多是男子?”扶樾直犯嘀咕。
三人沿着一条河继续往下游走,终于见着一位正在河边浣衣的女子,扶樾眸中一亮,连忙几步跑上前去。
“这位姊妹,你可听说过巫蛊之术?”
“啊?”
那女子猛地一惊,脚下一滑,霎时跌在水中。扶樾愕然,随即眼疾手快将她救起,有些无措。
那女子瞥了她一眼,像是看到了恶鬼,神情慌乱无比,匆匆将浣洗一半的衣物抱了便跑。
三人面面相觑。
再往下走,便鲜有人烟了。三人无奈,只得又往回走,终于又碰见一位女子出门来。扶樾心有余悸,斟酌一番用词,再次跑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