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都三十年(155)
师涟的手指沿着林羽翼发丝缓缓往上,勾勒到她的脸颊边,然后,轻轻地捏住她的脸颊,就如同高中时无数次做过的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师涟这次捏得有点用力,似乎借着手上的力度,发泄着一夜担忧引起的不满与怒火。
“……疼。”林羽翼眼眶倏地湿润,可怜巴巴地从喉咙里哼出音节,她委屈地握住师涟的手掌,小声说,“对不起,我、我昨天情绪不太对劲儿,让你担心了。”
师涟的手指松开。
她反勾住林羽翼的指尖,两只手轻轻滑落在她们中间的枕头上。
“到底发生什么了?”师涟轻声询问,“是哥哥吗?他……又出什么事儿了吗?”
“不是。”林羽翼垂眸,摇了摇头,她没有再看师涟的脸,她的视线往下,没有焦距地瞟了瞟,沉默几秒后,她低声说,“我出不了国了。”
林羽翼感觉到,她搭在枕头上的手指,一下子被师涟握紧,握得很紧很紧。
“没事儿。”她的唇边反而勾起一抹浅笑,无所谓般笑着摇摇头,晃晃师涟的手指,轻声安抚般说道,“没关系了。”
一夜过去,她的情绪已经非常平稳了。平稳到,可以面带微笑,缓缓和师涟讲完事情的前因与后果。
平静,不代表林羽翼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她不接受,不甘心。
可是能怎么办呢?
除了不甘,她心里最浓的情绪,大概是一丝一缕数不尽的悔意。
备考雅思的时候,林羽翼后悔自己没考上一所好大学,而现在,她心里的悔恨才真正达到顶峰。
林羽翼说话时,没有抬眸一次,没有敢看师涟的眼睛。因此她没有看见,师涟那双向来平淡无波的眼眸里,燃起了怎样的怒火。
等她说完,师涟的嘴唇张了张,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师涟也什么都做不到。
作为朋友,她帮不了林羽翼什么。
……
林羽翼没有立刻回宿舍,她起床稍稍吃了点儿东西,又昏沉沉地倒在宾馆的床上,闭眼睡了过去。
她感觉自己的头有点儿疼,身体有些冷,在被窝里出了一身汗,可是掀开被子,又冷得厉害。
她发烧了。
林羽翼在宾馆里躺了一天,又昏沉沉地被师涟拉去医院,她烧得迷迷糊糊,似乎接连几天都在睡,只记得每次一睁眼,就看见守在床边的师涟。一勺一勺哄着她喝粥、吃药的师涟。
有一次,林羽翼昏睡中,模糊地感觉自己喊了什么,她被自己的喊声惊醒,却不记得到底喊的是什么。她问师涟,师涟只是温柔看着她,目光里藏着一丝说不出的情绪,然后摇头说,只是一些不重要的音节罢了。
林羽翼再度睡去。
师涟看着熟睡的她,目光中那一丝暗藏的复杂情绪渐渐显露,越来越深。
那一丝情绪,是深切的怜惜。
林羽翼昏睡中呼喊的两个字,是——
“哥哥。”
……
林羽翼身体皮实,发烧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三天晚上,她便恢复生龙活虎的状态,带着师涟在学校附近瞎逛悠。
林羽翼带师涟去了学校附近的野生动物园,在小县城里逛了大半天,就是不想再回学校。她觉得生病和师涟在医院的这几天,就好似一场缥缈美好的梦境,她可以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用面对,她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她一旦回去,回到校园里,这场梦就碎了。
可梦迟早是要结束的。
明天一早,师涟就要回蜀都了。最后一晚,她准备借住在林羽翼的宿舍里。
有师涟陪在身边,总比自己一个人回去要好,林羽翼虽然不情愿,但她清楚地知道,梦迟早会醒,她没法和时间抗衡,没法和现实抗衡,她无法抵御现实的侵蚀,她只能接受。
林羽翼牵着师涟的手,慢吞吞地回到校园里,再次踏上熟悉的银杏大道,看着周边抱着书本的学生来去匆匆,林羽翼心里蔓延起一股极其空虚落寞的感觉。
她觉得她好像一点儿也不属于这里。
不能出国了,那么她其他的规划和想法呢?读研,读博,找个好工作,快快替给给还清债务,真的能像她预想中那么进行吗?
她不知道。
如果她一开始就不符合公派出国项目的要求,如果她没能考过雅思,她都不会像、像现在这么迷茫。她不相信自己,也不再相信……别的什么人,比如学校。尽管她知道,站在他们的角度,那些人并没有错。
她觉得自己好像与整个世界隔开,周围一切都变得虚无缥缈,那么不真实。
“林羽翼,你看。”
走着走着,在师涟的轻声呼唤下,林羽翼抬头向远处望去,然后怔住脚步。教学楼上方的天空,正被一层由暖粉色渐变至火橘色的夕阳覆盖,厚厚的云朵一片一片挂在天边,染上火烧一般的艳丽色彩。更辽远的天际处,云层淡了,晚霞如轻纱一般散开,尾羽处颜色淡去,已经沾上几丝星光。
这一片晚霞云彩,美的不似人间。
林羽翼看了会儿天,看着那片美得不真实的彩霞,怔怔地轻声问:“师涟,你说,我以后该怎么办呢?我有些不知道了。”
师涟同样看着远方天际的霞光,握紧了林羽翼的手:“说不定,无论你怎样选,无论走哪条路,最后都会通向最好的结局呢?林羽翼,你相信吗?”
林羽翼沉默几秒,笑着摇摇头:“我不太信。”
走到宿舍楼下,空旷的学校突然热闹起来,攒动的人头把宿舍楼围得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