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都三十年(167)
就好像,林羽翼自己也靠着这个小世界,撞入了他人的世界。这种感觉很奇妙,暖暖地在心里扩散开,悄无声息驱逐走她心底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孤独感。
林羽翼很满意,很自豪。
看吧,她就说,她有这个能力。
林羽翼整天埋头写作,在网络世界里混得风生水起,可是现实世界,就没那么让她满意了。
毕业答辩在即,她的毕业论文却被导师打了回来。
林羽翼早在去年夏天做实验的时候就完成了论文,前几次修改时明明没有大问题,可偏偏这次,导师抓住她论文里的小细节,叹着气:
“林羽翼,兔场调研这一块儿,你去做过吗?”
林羽翼很老实地摇头:“没有。”
她的论文主题是“一株兔源短帚霉的分离鉴定”,说是分析一例兔场里离奇死亡的病兔案例,从兔子尸体里提取相应的致病菌,可事实上,她拿到手里的已经是提纯过的菌落,她只需要把菌落再提纯一遍,做一做相应的鉴定实验。
至于那只死去的兔子?她见都没见过,能怎么写?她只能参考别人的文献。
可这会儿,导师的意思,竟然是要她亲眼去兔场看一看类似的案例,再回来写进论文里。
“兔场在川北离堆县,就在我们学校离堆校区旁,我给你开个条子,你晚上住学校宾馆,方便你去调研。”导师说着,神情复杂地拍拍林羽翼肩膀,“我知道你毕业后不准备做专业相关的工作,你在自学计算机是吧?我理解你不喜欢咱们专业的心情,可是毕业实验你得认真做啊,不能够随随便便混过去!”
林羽翼明白了,估摸着又是谁在老师们面前说她坏话,说她一天天只知道往机房跑,一点儿不顾自个儿专业的学习。还能是谁呢?猜都不用猜,是岳程成啊,听说他保了本校的研,现在是各个导师眼中的香饽饽呢。
实地调研花不了多少时间,林羽翼自己呢,也想漂漂亮亮地写完自己大学生涯最后一笔,她应下导师的要求,当晚便加班囤下后面两天的小说稿子,第二天一早,乘坐校园大巴前去离堆校区。
农大有两个校区,一是川南的雅城校区,二便是川北的离堆校区。
两个校区都靠着川西,处在川城风景最秀丽处。
而离堆校区不远处,更是有着闻名千年的离堆古镇,涛涛江河,鱼嘴飞沙,白昼里能听江河翻涌,清晨远眺能见日照金山,夜晚抬眸能看银河星辰。前往离堆校区的山路上,还会遥遥经过天仓山脉,路过历史悠远的道教圣地。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川城人,林羽翼老早就想去离堆县看看了。只可惜小时候的她没钱旅游,长大了又没那时间精力,现在总算是逮着机会了。
从川南到川北,一路几乎都是崇山峻岭,郁郁葱葱。
林羽翼一路看着车窗外的山林,只觉得都快看腻了,到后来干脆昏昏沉沉埋头睡着。然而大巴车驶入川北境内,靠近离堆县城时,林羽翼无意间往外瞥一眼,昏沉睡意瞬间被驱逐出脑海,她整个人倏地精神起来,仰头往窗外探望。
大巴行驶在宽阔无人的公路上,两边是绿油油的田野,不远处是县城里一排排五六层高的房屋,再往更远处看,竟然是……
是一片连绵不绝的雪山。
午后金光灿灿,洒在皑皑白雪之上,山巅与碧蓝天际相接,远远看去,林羽翼甚至有些分不清那一团雪白色,究竟是山,还是云。
太美了。
美得像是一场极不真实的梦境。
林羽翼掏出手机,对准远处的雪山想要拍照,可惜手机像素太低,只能远远拍个轮廓。下次叫上师涟一块儿来玩儿,一定要带上长焦相机,林羽翼遗憾地想着,收回手机。
这时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只听得原本安静的车里忽然响起一阵惊恐呼声,那是人类在极度惊吓的状态下,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呼声,声音直冲天际,划破午后车厢里昏昏欲睡的氛围。
林羽翼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听着这声音,她的心脏不住地震颤一下,已然被那股恐惧的情绪感染。
“呲呲——!”
剎车片的声音刺痛耳膜,大巴急停在公路中央,林羽翼毫无预兆地被甩出座椅,狠狠撞在前排靠背上。她用力撑起身子,次牙咧嘴地往窗外看。
然后,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感觉脊椎根部蔓延起一股战栗的电流,直蹿天灵盖。
她看见了……
天崩地裂。
原本宽阔无人的道路一节节断裂开,裂痕不大,却像是一张张咧着尖牙的黑色巨嘴,能够吞噬一切似的。沿着裂痕往前看,远处城镇里的房屋就如同纸板般悄然坍塌,烟尘四起,可林羽翼离得太远,连一丝声音都听不见。这样安静的画面,却死死地焊进她的脑海,冲击着她的灵魂。
她整个人都在抖。
掉落在一旁的手机被撞得亮起,碎掉的屏幕上依旧能看清时间。
现在是2008年,5月12日,下午2点28分。
地震了。
【卷二:浮生一梦 完】
第1章
从蜀都到沪城的日子很不好过。
讨生活的普通人尚且如此,更别说王登高不是来讨生活的,他是来躲债的。
刚来沪城的时候,王登高连个能遮风挡雨的逼仄城中村房间都租不起,只能住在破破烂烂的棚屋顶楼天台,自己捡些铁皮栏杆回来,搭了个能够遮风挡雨的小棚子。
每天也没个正事儿可以干,要么躺在棚子里喝得烂醉,第二天顶着宿醉带来的难受感觉,晕乎乎躺床板上发呆,头痛,全身都痛,胃里不停地在抽抽,就这么躺着,什么都不想,头疼得压根什么也想不了,连自己是谁都快忘了,一直到肚子疼得不行,才撑着墙壁摸索起身,踉踉跄跄出门去弄点儿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