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都三十年(178)
林羽翼闭着眼,舒适地打哈欠:“别摸了,怎么跟摸小狗似的。”
师涟手指没有动,她低头,气息呵在林羽翼鼻尖,语气轻缓:“你又剪了头发。”
“嗯,长发不方便。”林羽翼摸了摸鼻尖,痒痒的,她打着哈欠说,“前两天这边在下雨,头发上沾满了泥,黏在身上不舒服,没地方可以洗,干脆全部剪掉。”
师涟“嗯”了一声。
很短促的气音,林羽翼却听出了心疼的情绪。
心疼她一个人在离堆,一个人经历地震时最无助的时刻,一个人奋战在救援前线……
林羽翼觉得心里酸酸的,忽然有些受不了,有些想哭。
她侧过身子,转移话题:“短发……不好看吗?”
“好看。”师涟轻柔但笃定的声音立即响起,“长发亦或是短发,你怎样都好看。”
长发是娇柔漂亮,却又隐约带着点儿英气的少女。
短发是初见时那般,身躯瘦削高挑,却又活力满满的小少年。
怎样都好看。
话音刚落,不等林羽翼吭声,师涟竟补充道:“只是,我更喜欢你留长发一些。”
林羽翼诧异抬眸,余光瞥向师涟的脸颊,窥探她此时的神情。
林羽翼与师涟认识快七年,第一次见面时,她便是短发,后来下定决心留长了,却又在高三那年剪短了,为了躲避要债人的追逐。那一次,还是师涟亲手帮她剪的头发。
林羽翼还记得,自己以前每次询问师涟的意见,问她自己长发好看还是短发好看,师涟都会这么说:
“短发和长发都好看。”
“剪短发还是留长发,不要在意别人的意见,看你自己的想法便好。”
“你想要做什么,重点不在于别人如何想,只在于你自己。”
唯独这次,师涟说的是,她更喜欢林羽翼留长发。师涟的神情依旧柔和,看不出丁点儿异样,她低头凝视着林羽翼的发梢,目光专注。
林羽翼垂眸,低声道:“那我以后留长发,再也不剪了。”
“……看你喜欢。”师涟的声音同样很轻,几乎听不见。
林羽翼伸个懒腰,撑起散了架似的身体,本想抱着膝盖坐起身,可实在太累,脑袋不受控制地往旁边一歪,便瘫靠在了师涟肩膀上。
师涟倒是一点儿不累似的,稳稳承接着林羽翼全身的重量。
林羽翼歪头,闻着她们身上香皂的淡淡清香,她忽然看见,师涟微微湿润的发丝缝隙下,原本白皙的脖颈皮肤泛着红。
扛了一天摄像机,师涟这会儿脖子肩膀也酸痛得不行吧。
“脖子酸吗?肩膀疼吗?我帮你摁摁吧。我学过中兽医——别看有个兽字,原理和中医一模一样,我可会按摩了。”
林羽翼强撑着坐直身子,往后挪一点点,双手捏在师涟肩上,手感有些硬,和她想象中的柔软不同。
“还好,不是很累。”师涟摇摇头,配合地放松肩膀,“我练了一年拳击,现在满身腱子肉,哪儿那么容易累?”
难怪师涟肩膀那么硬。
“你在学拳击?什么时候开始的?”林羽翼有些诧异。
很难想象,师涟这种时刻保持着优雅气质的乖乖女竟然会学拳击,可细细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师涟气质清冷优雅,是因为她本意如此,而非刻意端着。
她的本性是恣意的,是怡然自若的,她想优雅端庄,便优雅端庄,想转去新闻专业,便转就是了,想学拳击,那就学。
她怎样做,只取决于她怎样想,从来不会在乎他人看法。
“去年。”师涟垂眸,似是犹豫片刻,很轻地补充道,“五月左右吧。”
去年五月前后……
林羽翼捏在师涟肩膀上的手指忽的僵硬一瞬,她想起那时发生了什么,鼻尖涌起轻微酸涩的感觉,那种感觉越来越浓,渐渐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林羽翼停下手里按摩的动作,手指无力地往下滑,脑袋埋在师涟肩上。
“师涟……”林羽翼声音仿佛晕染上一层模糊的水汽,她吸了吸鼻子,手臂无力环在师涟腰侧,“我想抱着你哭一会儿。”
一闭眼,眼泪便止不住,沿着眼角不断地往外涌。
鼻尖酸得发疼。
林羽翼抑制不住地大哭。
不是为去年的遗憾而哭,是为这两天自己所经历、所看见、所遇到的一切而哭。
悲怆、愤怒、无力,还有阵阵后怕,以及对生死的恐惧与麻木,面对天灾时所有所有的情绪杂糅在一起,在这一刻尽数释放。
“师涟,你知道吗?地震来临的时候,我亲眼看见那些房子像纸板一样倒下,那么坚固的房子,一下子就垮了,我……”
“我好害怕。”
“你知道吗?离堆县城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一是医院,二是学校。那所小学就在农大不远处,那天我一直在哪里帮忙,挖出了好多人,可是……可是。”她说不下去了。
“我好难过。”
“我……”
林羽翼再说不下去,她埋在师涟背上,感觉着温热的泪滴从脸颊滑落,一点点沾湿师涟的衣服。感觉着师涟指腹温柔安抚过自己的手背、手掌,很轻,却为她注入无尽的勇气与力量。
让她觉得安心。
啜泣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停止。
林羽翼吸一吸鼻子,师涟转过身帮她擦眼泪,她这才看见,师涟脸颊上也留着两道泪痕。
师涟刚才也在哭。
林羽翼哽咽地笑,抬手拭去师涟脸颊上的痕迹:“你哭什么?心疼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