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都三十年(196)
不同的是,这回,王登高最终还是回应她了。
在林羽翼质问他为什么不说话时,他闷声回应她说:“你都说了那么多,我还能说什么呢?林小鸟,本来,我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上次,是林羽翼告诉王登高,他们无话可说。这回,却是王登高这么对她说。
林羽翼愣住了。
直到王登高挂断电话,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忙音,林羽翼依旧愣着神。
她没有再回拨电话,王登高同样没有再联系她。
就这么过了许多天,林羽翼忽然意识到,她和王登高这算是……彻底决裂了?
是吧……?
林羽翼不知道。
她不想往深了探究。
就这样吧。
积累了那么、那么多年的怨恨与不满,在这一刻终于爆发,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
就让王登高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去,他们从此再不相扰,折磨她五年的梦魇终于可以褪去了。
也挺好的。
可是想通的那一瞬间,林羽翼忽的觉得心里空荡荡的疼,仿佛心脏突然被挖了一块儿,钝痛沿着裂口边缘扩散,直至填满整颗心脏。
林羽翼想要哭,却一点儿哭不出来。她沿着小区的林荫小道,无神地走了一圈又一圈,停在竹林前,停在荷花池边,停在喷泉旁,一次次掏出手机,本能地想要打电话找人倾诉,手指已经摁出师涟的号码,可反应过来,又摁回了主页面。
林羽翼一个字也没给师涟发。
最后,林羽翼走到小区门口的超市里,买了瓶啤酒,回家仰头灌进胃里,一个人痛痛快快地闷在床上睡了一觉。
……
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居住,一个人搬家。
一个人消化生活中所有的苦与痛。
毕业第四年,一个人生活的第四年,林羽翼明明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却在搬家后的第一天早晨,看着窗外稀稀落落的阳光,觉得孤独。
……
觉得孤独的不止林羽翼。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首都。
师涟刚刚从睡梦中醒来,不是因为她赖床,而是昨晚加班到凌晨四点,她迷迷糊糊地才睡几小时,又得起床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地下室小房间里很昏暗,“啪嗒”一声,开了灯,依旧分不清昼夜。
师涟揉揉因为熬夜而干疼的眼睛,拖着疲倦的身躯从被窝里卷起身,耷拉着身子去洗漱收拾。
出门前她看一眼手机,已经正午十二点了。
毕业步入工作以来,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昼夜不分的混乱生活。
师涟穿上大衣,一手拎起包,把相机垮在腰间,推开地下室房门,沿着依旧昏暗无光的走廊走一会儿,上了楼梯,走到尽头的木门处。
她利落的步伐顿了顿,伸手,似乎有些犹豫。
片刻后,那一丝犹豫消失,她用力推开房门。
正午刺目的阳光从门外洒入,暖阳洒在师涟身上,却没有驱散她一身地下室里的阴湿,反而刺得她闭上了眼。
好几秒后,师涟才睁开眼,沿着逼仄的街道前行。
街道并不昏暗,微热的阳光洒满每个角落,街两旁堆满了小摊贩的货物,落脚需要非常小心。店铺里没有吆喝声,并不吵闹,只有窸窸窣窣的聊天声。街口有一家葱油饼店,老远就能闻到饼香,师涟每早都会在这里买一张饼吃。
师涟在这里住了大半年,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大到每一个店铺,每一位店主和巷子深处的租客,小到店里的猫猫狗狗,甚至哪家人养的小鱼。
师涟并不是一个喜欢社交的人,但不喜欢,不代表她不会。
她会捏着八面玲珑的温和笑容,也会热心肠地帮巷里邻居一些力所能及的小忙。
她会拿起相机拍下小巷里的一切,每一个人,每一处花草,每一只猫狗,会将照片分享给它的主人,并且因此与巷里人熟络起来。
可是走在这条小街上,师涟的目光却有些迷茫。
是的,迷茫。
仿佛她根本不了解这里,根本不熟悉这里,根本不属于这里的迷茫。
不,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走出安静的小街道,在斑马线前等待十来秒,走过第一个红绿灯口,上地铁,戴上耳机,在拥挤的地铁里扶着扶手,听着耳机里的歌声,仿佛与世界隔绝,与人群隔绝,周围所有人都与她一样,戴着耳机,埋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半小时后离开地铁,沿着旁边小区栅栏的蔷薇花墙走一截路,走到尽头,走上过街天桥,看看桥下永不停歇般的车流,抬头被铝合金外立面反光刺得眼睛疼,四周商业大厦林立,在夜晚会发出五彩斑斓的灯光。
从幽静的胡同小巷到繁华的钢筋森林,接近一个小时,师涟从住处走到了她上班工作的地方。
这是她每天都会走的路。
来来回回。
每天都能看见一模一样的高楼,白天是闪着光的商业楼外立面,夜晚是晃眼的霓虹世界,蔷薇花开花谢,只在冬季凋零。
师涟熟悉路上的一切,她用镜头一遍一遍地记录下路上的一切。那天夕阳很美,她打开相机,咔嚓。那晚车流光影流淌,她打开相机,咔嚓。今天蔷薇花开正盛,她拿出相机,咔嚓。
但她的目光依旧迷茫。
不管她在这里生活多久,不管她有多熟悉这里,不管是安静的胡同小巷还是热闹繁华的商业区,走过这里时,她心里始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
这里不属于她。
她不属于这里。
京城是什么样呢?对于千千万万毕业留在这里的年轻人来说,它是逐梦之都,是世界中心,是拥有无限可能性的创造未来之地。师涟亦是这千万人之一,可她只觉得,她在这里,只是一个脚步匆匆的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