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蝶(141)
抓着阑干的手往下滑了滑,雪随着风飘到地上结成了一层薄冰。
梁矜的脚在上面踩着,鞋底鞋边冰雪掺杂,堆堆迭迭,像是白色浪花又像是天上东游的云。
这层的楼阁不住人,鲜少有人来,还保留着院子几十年之前的栏杆,长度断在梁矜的腰下几寸。
沈泽清走过来,神色隐在暗处看不分明,他不想再废话,打算直接把人带回去。
他的耐心不足,梁矜同样也很烦躁,她走的时候还没吃李丽云的那碗粥,低血糖上来脚几乎要站不稳。
“别过来。”
梁矜放大的声音虚弱,她背着栏杆,伸手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下。
早上晕了一次,她很讨厌那种什么也不知道虚无感,觉察到自己身体的不对劲后她就努力地想要规避过去。
脚下打滑,身后的手和栏杆错位,梁矜的的身体朝前倾倒,后腰抵在栏杆上,如同一架摇摇晃晃的天平,刻度尺不断地游离。
她仰着脸,圆月便映在瞳孔里,似一盏温暖的灯。
梁矜想,她可能会摔在地上,摔成个骨折,或者从楼上摔下去,摔成个半死。
总之,伤筋动骨,但她依然无所谓。
最后,梁矜还是倒了,她倒在了沈泽清的怀里。
沈泽清闪身过去,在她弯折着越过栏杆之前把她死死地拽了过来,手掌几乎要把手腕拽脱臼。
“你不能这样对我,”沈泽清完全地把梁矜包裹着,吹了太久的风,他的毛衣布料柔和却有股雪塌陷在松柏枝条上的味道,“矜矜,你不能这样对我。”
梁矜的眼睛被沈泽清的胸膛蒙住,她的两只手一只举不起来,一只不能从拥挤的怀抱里挣扎出来。
不屈不挠,永远不会妥协的梁矜又怎么会自戕,这不该是她的结局。
沈泽清也信这样的梁矜不会跳下去,可当她变得了无生气,真真切切地躺在地上,脑海中坚定的信念就会动摇着,朝着他吶喊,是他害死了梁矜。
把梁矜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一瞬间,沈泽清的眼前仿佛能浮现出肆流的鲜血和断折的肢体,黑亮亮映着鹅黄的眸子,漂亮的,再没了呼吸,成了一朵枯萎的玫瑰,浇灌了满瓶的水也留不住。
“我……”梁矜咳嗽两声,她的侧脸靠在沈泽清的肩膀上,缓缓地呼气吸气,劫后余生,心跳不受控制地擂着鼓。
他们这样抱着,两具身体的血肉中间连着一条线。
丝线忽明忽暗,稍纵即逝。
沈泽清的身体微微的颤抖,如果世间真的没有梁矜,他到黄泉碧落和她相见真的能见到吗。
“你走吧,梁矜,你走吧。”
沈泽清的力气抽丝剥茧般地流逝,他垂着头,将手放回自己的身侧,最后了无生趣的反而是他自己。
梁矜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你想去哪儿就去吧,哪里都可以。”
梁矜沉默着,她不明白沈泽清为什么想通了。
沈泽清没有心力去阻拦梁矜,她就是去到天涯海角,自己还能找到一个地方可以见她。
他们都说,放手是放过自己,那为什么他难过得已经抬不起头来。
梁矜瘫坐在高处的楼阁之上,树影轻摇,珍珠相撞,入目是晶莹剔透的雪反着月光。
她没有再三地追问,她不能保证沈泽清从不说假话,可扪心自问,他从来没跟自己说过假话。
梁矜相信他的承诺,她该高兴不是吗?
自己到港城留学的名额还在,行李已经送了过去,不过是买个重新买个机票功夫,多简单啊。
但她伤心,没有由来地伤心。
快要脱臼的手腕,被木头折到的腰,都比不上心里的酸胀,像是一条小溪潺潺地流。
当初梁矜几乎要立下誓言发誓自己恨着沈泽清,而如今又替他感到伤心。
沈泽清爱错了人了,梁矜自认为自己不需要他的爱,也不觉得自己会爱上他,实在是不值得。
梁矜道:“天冷了。”
天冷了,他们也要回去了。
矛盾看起来解决了,他们却都没有笑。
第二天,万乐菱找了妈妈跟小舅舅说情。
沈芳菲的这个弟弟脾气古怪,不同常人,她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满足女儿的要求。
当万乐菱不抱希望地问妈妈结果的时候,沈芳菲将电话拿在手里似笑非笑地说:“你猜一猜,你小舅舅有没有答应?”
万乐菱立马爬起来换衣服,看沈芳菲女士的表情就知道这事成了,“谢谢妈妈,你最好了。”
她穿上鞋子,两只手比划出一颗爱心,“感恩的心送给你。”
沈芳菲笑着打发道:“就你会说,赶紧去吧。”
囚蝶
万乐菱这次是自己开车过去的,她穿过街道,直达十七号,一路上皆是通畅。
此时大门敞开,琉璃瓦中流下的水成了参差不齐的冰柱,两座石狮子的表情严肃,像是在大漠风沙里守着边关的将士。
万乐菱轻车熟路地穿过几道门,走到院落深处,那是梁矜住的地方。
她扣着门扉上的锁,发出些声响,预备着进去便开始脱自己的手套。
木门沉寂了半晌,终于晃出一个人影,雕花刻叶的镂空里贴上淡蓝色的布料,纱帘一样抻着慢慢地附上去,像是开在冬日里的兰花。
万乐菱不确定地叫了一声,“梁矜?”
“嗯。”
里面应下淡淡的一句,门里面也落了锁,她进去找钥匙,拨弄了两下金色的锁扣,啪嗒就开了。
“我忘记这里的门锁了,阿姨只留了里面的门。”梁矜手里拿着一把钥匙,只开了一扇门,催促万乐菱进来,“快来,外面是不是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