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蝶(32)
梁矜自然不是常人,她晒着太阳皮笑肉不笑,忽略沈泽清话中惊悚的内容,“你爸爸的教育方式也是这样吗?”
是非判断的标准此刻由他决定,梁矜不能用不对来攻击他,于是她另辟蹊径找到了最底层的逻辑。
沈泽清看着梁矜,唇是柔和的弧度,“你知道他,是乐菱和你聊过吗?那孩子什么都跟人说。”
梁矜扑棱两下睫毛,“还可能是沈颂年说过,我们一样的年纪,一样什么都会聊。”
她的手心抓着宽松的衣袖,靠着窗户看鸟飞过天际。
梁矜在提醒沈泽清,他是觊觎侄子喜欢的人的不道德的长辈。
“我父亲的教育方式可能是有点问题,父母都认为自己是大教育家。”沈泽清合上白花花的纸,“你是太无聊了,陪我听场戏,这个下午就过去了。”
梁矜不可置信,“现在?”
“现在。”沈泽清肯定,没什么负担地说。
戏台上没有人,他能叫来人,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愿意听,什么时候都能叫人在家里唱戏。
水榭里添了水果和茶,沈泽清问梁矜想听什么戏。
梁矜点了一折《牡丹亭·寻梦》,这是折哀伤的戏,实在不适合生病的时候听。
这折戏几乎都是杜丽娘一个人在唱,舞台上空无一物,简单的座椅都不需要。
沈泽清跟人说:“唱吧。”
“最撩春色是今年,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
杜丽娘绿衣金扇,扮相惊艳,唱得缠绵悱恻,听得人肝肠寸断。
梁矜捂着嘴巴咳嗽一声,盘里切着的新鲜水果被空气逐渐氧化,也似乎是浪费了锦绣华年。
昆曲不比西方的戏剧,冲突之外,昆曲更加重视抒情,底下的观众就是不困听得人也犯困。
杜丽娘梦中相会柳梦梅,后起死回生。
前面是丽娘整天春困,灯枯油尽的剧情,可以说,她是因梦而死。
“阴雨梅天,守的个梅根相见……”
乐声悠扬,杜丽娘双手倚着梅树睡着了。
台下,梁矜的撑着下巴也睡了过去。
春香来叫小姐,沈泽清没有叫醒梁矜。
他们出了水榭,沈泽清的脚踏着青石板,怀里抱着的还是梁矜。
“知怎生情怅然,知怎生泪暗悬。”
对岸杜丽娘在唱,屋檐下沈泽清拖长了调子也在唱,自然的男声呼应着音乐,没有刻意地捏着嗓子,像是在唱哄睡的乐曲。
梁矜抱在怀里轻得没有重量,她睡得昏沉,一点清醒时候的警惕心都没有了。
沈泽清抱着人回到房间,盖上被子,坐在床边。
对岸,一曲乐终,据说沈先生听得高兴,将报酬翻了倍。
回忆起今天,梁矜和沈泽清有些不愉快。他们和谐共处一室,不过是因为梁矜睡着了不能跟他闹了的缘故。
没人能让沈泽清动气,梁矜逼得他说了那样的直白的话,可想而知她在他心里有多不一样。
不在乎就不会生气,在乎便就不能控制自己的喜怒。
梁矜做了梦,她梦见了沈泽清。那人抱着她走,开口给自己唱昆曲听。
真是要命,他居然在唱杜丽娘的曲文。
梁矜半夜惊醒,浑身热得如同着了火一般。
春天而已,她怎么能热得那么厉害。
梁矜掀开被子,躺在床上经历了半晌的思想斗争,她吃力地爬起来找洗手间。
甚至都没有开灯,梁矜抖着手拧开水龙头,水声潺潺,她捧着水往脸上泼。
额头上的燥热消散了,梁矜走到外面上吹风,她热得睡不着了。
夜里,同一道走廊,沈泽清站在水边抽烟。
梁矜有瞬间认为自己在做梦,沁凉的风鼓起了她薄薄的衣服却又不是假的。
“你怎么不睡觉?”
“你也没睡。”沈泽清在岸边抽着烟,没有过来的意思。
烟雾缭绕,微风残月照。
沈泽清的影子映在湖水里,水波动间融化了他的眉眼。
梁矜散着燥热,头也痛得难受。
沈泽清熄了烟然后走过来,“你头发湿了。”
他夜间的视力简直好的令人嫉妒,梁矜拢着头发,果然几缕发梢被水打湿了。
“我起床洗了个脸,不小心把头发弄湿了。”风刮得梁矜战栗了几下,接着她缩了缩肩膀。
沈泽清大步跨过来,梁矜立马往后撤,湖面上她的影子手足无措。
“别动。”
男人以压倒性的力量揽住梁矜的腰,温热的呼吸和她交织在一起,梁矜叫道:“太热了,沈泽清,我能不能开空调。”
空调是要夏天开,但梁矜热得不行了,她总算是理解了什么叫做热锅上的蚂蚁,物理意义上的热。
沈泽清的手贴上梁矜的额头,沉声说:“你发烧了。”
几乎是立刻,接收到沈先生的信号,周围的几个房间就亮起了灯。
院子里有条不紊地忙了起来,初次见面的李阿姨拧了条毛巾敷在梁矜的额头。
仿佛是回到了小时候,还是孩子的梁矜发烧,朦胧中她看见家里闹哄哄的父母,从犄角旮旯里翻出退烧药给她喝下去。
怎么会发烧?
梁矜的手尝试着去碰自己的额头,李阿姨好笑地说:“梁小姐你的手是烫的,摸不出来。”
困蝶
家庭医生来给梁矜测体温,烧得不厉害,多喝热水吃了药睡一觉体温就低下去了。
她身上肠胃炎的病还没好,梁矜担心吞下的药会吐出来,喝了一小口水就把胶囊和药片全都吞进了喉咙。
几声急促的咳嗽,梁矜盖着的薄被掉到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