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蝶(46)
梁矜的手勾着黑色的安全带,沈泽清早已看透一切,她还自认为是手段高明。
“除了你说的那两件东西,不许多带,”沈泽清俯身替梁矜解开安全带,不嫌麻烦地嘱咐:“别忘了带我的礼物,去吧,注意安全。”
梁矜每次下车都觉得自己像是被家长送到学校的学生,而沈泽清一个人承担了家长的角色。
梁矜进校,沈泽清停车点了一根烟安静地等着她出来。
烟抽到还剩一小截,雾气蔼蔼,玻璃清亮,晕得沈泽清的神色朦胧。
梁矜眼见他当机立断地掐烟,挥手驱开烟雾沉郁,关上了车窗。
车座上多了一个书包,里头装着梁矜的笔记本和平板,一大一小的两个纸质笔记本,几支笔,别无他物。
学乖了。
沈泽清开着车问梁矜想吃什么,李阿姨在家里给她做。
家里,梁矜不由得恍惚,什么时候那里也能算作是她的家了。
梳着发髻的李阿姨迎着梁矜回来,欢喜地接过梁小姐的书包,走进房间放在书桌前。
梁矜手上一空,热情的李阿姨,饱满的圆髻和洋溢的笑容,让她有种回到溪城的错觉。
“梁小姐,您是先吃饭还是洗澡?”
梁矜中午在书店吃了饭,天气热,她没什么胃口,于是道:“洗澡。”
李丽云又去忙,“好,我去放水。”
梁矜没想到洗澡也要有人放水伺候,她跟着进到浴室,“不用忙,我自己来就好。”
上次她住得时间短暂,生着病忍到到学校里洗澡,自然没空注意浴室是什么样子的装修。
洁白的浴缸是宽敞的圆形,精油和沐浴露等大大小小的瓶摆在架子上,洗手台的护肤用品成套,是浅淡不一的绿色。
李阿姨调试着温度,她说没关系,先生请她来就是来照顾梁小姐的。
“柜子里有换洗的衣服,您要挑一件吗?”
浴池银色的水龙头喷泉一样往外吐着热水,梁矜跟着李丽云走过金箔云母桂宫屏风,偌大的衣帽间被塞得满满当当。
衣裙首饰,令梁矜发着慌。
她以前于书中看葛薇龙,如今自己倒是和书中人物重合,开了壁橱一看,里面却挂满了衣服,金碧辉煌。
柔滑的软缎,像《蓝色的多瑙河》,凉阴阴的匝着人。
州城大户人家的太太爱穿旗袍,李丽云跟着前太太练就了一个挑旗袍的好眼光,她拿下一件滚金边的秋香绿,问:“梁小姐,这件怎样?”
“都好。”梁矜伸手接过去,凉丝丝的木衣架熏着香,她忽觉疑惑,自己在荣华富贵里泡得久了,是不是就和葛薇龙一样,成了一杯供人啜饮的酒。
泡在浴缸里,李丽云给她滴好了精油才愿意出去。
梁矜泡在水里,乌黑的头发仿佛是漂浮在水流中的落花,她闭上眼睛,甜腻的花香浸润雪莹的肌肤。
自己要想办法尽快和沈泽清分手,回到原本的生活轨道,不然,她的人生就会偏离得无法掌控。
洗完澡和沈泽清一起吃饭,梁矜换上了那件秋香绿的旗袍,浓郁的色彩在她身上穿得温润典雅。
曳地旗袍贴合着梁矜年轻身体的每一处曲线,量身定做一样,裙摆底下的脚踏着米白的缎面鞋,奢靡得绣着手工刺绣的花蝶。
沈泽清仔仔细细地注视着梁矜,笑着赞道:“很适合你。”
梁矜入座吃饭,她披着的黑发吹了半干,蒸汽热得脸颊白里透红。
“你给我的衣服太多了,其实不用买那么多的衣服。”
梁矜一向衣着简朴,首饰钗环她都不曾带过几件。
沈泽清不着声色地递上筷子,“漂亮的人穿漂亮的衣服,天经地义。”
梁矜笑也笑不出来,她拿筷子夹菜吃,沈泽清停不下来,又盛一碗滋补的汤给她凉着。
梁矜身体不好,沈泽清一直是记在心里的。
“我如果想去做交换生,你会答应吗?”
困蝶
忖思半晌,梁矜不抱希望地问了出来。
“为什么想去交换?”
沈泽清耐心地用青瓷勺子搅了搅乳白的汤水,清越的瓷声好似击鼓敲磬。
总不能说是不想见你,做交换生顺便分手,这样他们以后都可以不要再见面了。
梁矜竟然觉得自己问他的问题如此武断,不该和沈泽清明面上讲出来。
“想多出去走走。”
这话是梁矜的心里话,她知道自己瞒不过沈泽清,便选择性地讲了真话出来。
如果不是思虑良久,梁矜是不会跟他坦白的,沈泽清的手停了勺子,“想去哪个学校?”
“港大的中文系,我们学校跟港大有合作项目,大二一整年都有。”
饭桌上一阵沉默,炖得软烂鲜红的红枣漂浮在汤里。
“太早了,港大的中文系并不比京大的中文系好。”沈泽清端着适口地汤送过来给梁矜,“你要是想出去上学,读研期间也可以去。”
像是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梁矜没露出半分不快,手机械性地去接那碗滋补身体的汤。
沈泽清的手里,青色的瓷勺盛了一点汤水,伸到梁矜的唇边。
“来,喝汤。”
乳白色文火慢炖的汤,撇去了油花,肉香里透着清香,无形中耸进女孩近在咫尺的鼻子。
“不用,我自己可以喝。”梁矜抬远了下巴,伸手将汤碗拿过来。
瓷壁奏出响声,沈泽清也没跟她争夺,就这么给了梁矜。
几下喝完汤,梁矜放回碗筷,沈泽清抽张纸巾给她。
被人无微不至地照顾到这个地步,是梁矜几岁都没有过的待遇,这是一种让她感到矛盾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