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指尖(159)
周煜还是没笑。
“我好像变成聋子了。”他嘀咕。
万静纯轻轻扯了扯他耳朵,揶揄他:“没事,后来贝多芬也聋了,不影响。”
他果然听不见了。
小夜灯有点刺眼,万静纯闭上眼睛,终于用力抱紧他。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不知道这么点稀薄的安慰是否有用,但除此以外她也一无所有。
“我不想住院了。”周煜突然轻笑一下,像在笑自己无理取闹。
万静纯用下巴在他肩膀上一磕:“不住院怎么好啊?住着吧。”
周煜声音低落:“都怪你。”
万静纯佯装生气,掐了他腰间一下。
他怕痒,想放开她又舍不得,忍了很久,才板起脸嘱咐,罕见地话多:“你回家吧。外面有护士盯着,我出不去,不能送你。路上小心,到家告诉我。”
万静纯指指枕头,把他摁回床上,警告他快睡觉,又一通比划,要看着他睡着了再走。
周煜老实听话,顺手关掉了夜灯。
黑暗中,谁也没说话,只是交换手的温热。她暗自听着他呼吸的声音,揣测他在想什么——他会害怕吗?肯定会吧,他连喝醉了讲胡话都还会跳回住院的场景。
后来周煜握着她的力度越来越轻,她才确信他确实睡着了。
真是一点作用也没有的一场探视。他没有变好一点,她的担心也没有变少一点。
长夜漫漫,天还有好久才亮,时间多得无处消磨,只能像傻子一样在这里握着手。
万静纯现在很同意韩映棠的观点:他有病。当然,她也有。
周煜继续在医院住了五天。算上没住院之前的治疗,前前后后近十天,却只有一点点好转。
他没事人般,打针吃药做穿刺,去高压氧舱治疗,服服帖帖,一声不吭。有次万静纯在场,见护士长把针直接往他耳朵里扎,吓得背过身去,还被他笑。
护士长见了数落:“人家姑娘是心疼你,你还笑。”
万静纯红着脸抗议:“谁心疼他,他活该。”
可惜,他只能带着不明所以的笑,无法反驳。
大部分时候,万静纯只能晚上溜来看他。
老孙和郑笛对她的首场演奏会很重视,不仅让许冉冉盯着她练够时间,还请了霖安音乐学院退休的秦教授来指导精进,据说比陆兆雪辈份还高那么点。除了上课,还要接商演和通告,演奏会纯属赔本挣吆喝,亏了的都得补回来。
周煜晚上也总是看着谱子等她。
万静纯再晚都会来,偷渡几块便利店的草莓蛋糕,一边和他分着吃,一边用草稿本写字聊天。
当然他比较懒,总是她写完,他说话回复。
草稿本:“我想弹圣桑的第二钢琴协奏曲”
草稿本:“可惜我的个人演奏会没有乐团合作”
周煜:“我第一次巡演时弹过。很难。”
草稿本:“你看不起谁 我也可以弹!”
周煜:“鲁本斯决赛弹这个不就好了。”
草稿本:“晚了已经在练莫扎特了”
周煜:“先准备吧。决赛过后会有获奖选手的音乐会,到时可以跟乐团合作。”
草稿本:“我要是没拿奖呢”
周煜歪着头看看草稿本,又看看她,想了想:“可能性不大。”
作为奖励,嘴比小蛋糕还甜的周煜,得到一次主动投喂。
万静纯在草稿本上继续写:“你可以在我个人演奏会之前好起来吗?”
草稿本:“拜托你了”
周煜:“看我心情吧。”
草稿本:“?????”
周煜一推她脑袋:“知道了,会好的。”
草稿本:“你保证?”
周煜这死脑筋,非要搞言出必行那套:“我保证不了。”
万静纯一愣,叼着叉子写:“为什么没有好转?医院药效果不好?转院看看?”
周煜:“不用,191医院已经是治突聋最好的地方。见效就是慢,以前也……”
他还没说完,万静纯听到走廊有动静,下意识凑过来,飞快地捂住了他的嘴,盯着门的方向。
后来脚步声渐远,她才意识到这不是自习课,走廊上不是老师,草稿本也不是上课传纸条,才啼笑皆非松开了他。
周煜听不见,不知道她的有惊无险,只是似笑非笑看着她。
夜灯下她的杏仁眼越发明亮,小圆脸让他老套地想起苹果之类的比喻,乌黑的发丝懒懒垂在肩头,像垂在他心间,很痒。
他叛逆作祟,捏着她下巴吻上去。
草莓蛋糕的余味还在,于是味蕾和心都酸甜着,人像陷进奶油里,飘飘乎乎。
万静纯没推开,沉溺其中,又隐隐压抑不住心中的预感。他是不是害怕了,他果然也很害怕。怕自己真的会彻底聋下去,音乐生涯葬送在这里?
她越怕,越仰头和他唇舌交织,手环住他的腰,很主动地贴近,把自己往他怀里送。有点像讨好,又有点释怀,也不知道他在病房里独自度过了多少个黑夜。反正他从来不说,好在这回她也在这里。
他们俩谈情说爱得起劲,韩映棠快急死了。
但她不敢急周煜,这个病就忌讳情绪不稳定。
这天正好胡彦新和郑笛来探病,一帮人打了一下午UNO,周煜看起来兴致不错,听说胡彦新终于把程小小追到手,还有闲心恭喜了他一番。
牌局到末尾,韩映棠想了个借口,神秘兮兮凑近万静纯耳朵:“医生说想跟你聊聊。”
医生找上门,绝对没好事。
万静纯一听就慌了,忘了自己又不算周煜家属,要谈话轮不到她,果然中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