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指尖(163)
韩映棠无奈:“就是指挥抽的,我去买咖啡撞见过几次。”
万静纯咋舌闭嘴,这老头真够朋克的。
朋克老头今天很上头。厅里《帕格尼尼第一小提琴协奏曲》的排练还没结束,老头激情澎湃,连连叽里呱啦地高呼,之后又是和小提琴首席眉飞色舞长谈,夹杂着意大利人爽朗的大笑和几声粗口。
“这段我就不翻译了,不是什么好话。”翻译姐姐笑道。
厅里氛围极好,可韩映棠和万静纯进来,老头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周煜仍没现身,隐忧总算在众人心中炸开。
目前排练一片形势大好又如何,都是假象。真要上台的根本不是面前这个小姑娘,本尊来了到底什么效果,还是未知数。
老头颤颤巍巍下了指挥台,又下了舞台,跟乐团经理一起堵韩映棠,翻译也跟了过去。
不知聊出什么结果,老头回来了,目光有意无意落在钢琴这边,连连叹了几气。
今天的排练重点不是勃拉姆斯第一钢协,而是返场曲目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篇幅短,但他也没轻松一点。
还在第一变奏,老头就因为单簧管的换气位置不对,停下众人怒吼了几句。第四变奏,又嫌万静纯速度太快,弦乐部分没有跟上,让她重来了几次,喊着“保持速度保持速度”,急得上手敲琴盖。
气氛顿时凝重起来,老头频频垮脸,没了笑意。
排练在高压下继续,连翻译姐姐也紧张得把“十七”口误说成了“七”。万静纯也乱中发懵,跳到第七变奏开始弹。
整个乐团的人就这么看着她莫名其妙弹起了第七变奏。
朋克老头彻底崩溃,阴着脸扔下了指挥棒,直接席地坐在台上,低垂着头疯狂深呼吸,一言不发。
韩映棠走近,问他是否身体不舒服,他又伸出手掌,一连串“NONONONONO”,把她婉拒在台下。
现下乐团几十号人的视线,都带点怜悯落在了万静纯身上。
指挥不顶事,万静纯便看向地位最高的小提琴首席。他躲躲闪闪,不想惹麻烦,垂眼看着谱子研究弓法,对她避之不及。
万静纯语言不通,也想不到怎么劝,只好跟最近的翻译姐姐咬耳朵:“之前你们在意大利也有这种情况吗?”
翻译姐姐小心翼翼道:“没有,偶尔会跟周煜争起来,他反而还会服软,但不会不说话的。”
万静纯又揣摩:“周煜一般说什么?”
“他很少失误,只是遇到分歧,态度就很坚持,基本不会退步。”翻译姐姐说。
吃硬不吃软这套,万静纯的咖位用不了。她急中生智,反其道而行,开始装哭。
上次拍电影,万静纯近距离围观了眼泪如何从女主的眼眶飞流直下,现下她照猫画虎还够用,无所谓真假,有些哭声出来就行。
乐团成员见状,开始有一阵没一阵地“噢”了起来,讲着小话。几个心软的女大提琴手伸长了脖子关切地注视着她,连刚才的小提琴首席也惊得抬起头来,好像在想中国人怎么跟传闻中含蓄内敛能吃苦不一样。
万静纯越哭声音越大,没有眼泪,就伏倒在翻译姐姐身上打掩护。
哭了有一阵,指挥老头总算烦了,站了起来,急得直接说英文:“请不要哭了,不要哭了,你为什么要哭?我们现在从第十七变奏开始,第十七,十七,好吗?继续,继续。”
万静纯装模作样抹一把脸,臊眉搭眼点点头。
排练又继续下去,只是众人士气大受打击,演奏得松松散散,毫无神韵。
到了中场休息,指挥拍手示意散伙,第一个出了排练厅。剩下的人也没心情调笑,各自在座位上看谱发呆。
万静纯也愁。见韩映棠去买咖啡,便跟她一起往厅外走,想随便逛逛。
韩映棠还算情绪稳定:“你还是好好弹钢琴吧,演技太差。”
万静纯:“……”
到了门口,那股烟味又来了。万静纯想了想,撇下韩映棠,鼓起勇气,推开楼道虚掩的门。
果然是朋克老头,站在楼梯拐角的窗前吞云吐雾。见是她,眼皮一掀又落下去,扭头看窗外阴沉的天。
万静纯下了台阶过去,用简单英语沟通:“刚才的失误,我很抱歉。”
果然被老头无视了。
万静纯又说:“周煜告诉我,你刚做完心脏手术,我想最好还是别抽烟。”
老头冷笑一声,继续无视。
二手烟有点呛,万静纯隔开几步,在台阶坐下,像是很有耐心地要跟他谈谈:“我可以问吗?你为什么会同意和周煜合作,办这次特别公演?”
老头仍不答,她开玩笑:“说实话,我和他是竞争对手,我觉得他弹得很一般。跟我比起来,你觉得谁更好?”
老头总算咯咯笑了一阵,被烟呛了几口,挖苦她:“小姐,你真善良。”
万静纯:“所以?”
“我无法比较,因为你有意模仿他的演奏。”
“我模仿得怎么样?”
“是,是,不错。”老头又吐个圈儿,“尤其是第十八变奏,与我们在意大利第一次排练时很像,音色干净,温暖。”
“哇,谢谢。”万静纯站起来,“每次排练后,我都会和他同步我们的进展。我想这个办法是有效的。”
指挥没说话,只是又安静下去。
万静纯只好说:“他会很快好起来的,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
“噢,”老头闷吸一口烟,长叹一声,“还需要多少时间?我们又还剩多少时间?小姐,你虽然也十分有天赋,但你不能代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