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指尖(70)

“他是好人啊。”唐必强恨恨道，“好人没好报，老天真不公平！”

万静纯没再讲话，头突突地痛了起来。老天没有不公平，都是她害的，害得哥哥饿着肚子在琴室门口等她回家吃饭，这么要强的人，教训小混混、保护弱小的人，却在尘土飞扬的工地被钢筋砸成残废。

都是因为她。

车终于在万家灯火亮起时，驶进兴源的铁路小区。

道路拥挤，居民行色匆匆，唐必强帮忙卸了东西，老半天才倒好车。

万静纯突然想：“你要不要休息一下，见我哥一面。他就在这附近的人民医院。”

唐必强吐了口烟，答得干脆：“不了，我爸还催我回去呢。等他站起来了，我们再喝酒庆祝。”

“也好。”万静纯点点头，挤出些气势，“他肯定会站起来的。”

唐必强笑得咧出一口牙：“保重啊妹妹！跟你哥说一声，我来过了，我们都等着他。”

“谢谢你。路上小心。”

万静纯一直挥手，挥到车灯都看不见了，也没有停下，像个滑稽的招财猫，脑袋犯晕，耳畔回响着那句：好人没好报。

铁路小区离医院近，又房龄老，算是这片的租房价格洼地，可万家也还是只能租得起两房一厅。

搬家第一晚，草草安顿下来，已是万籁俱寂。

万秀俊还没出院，万静纯先暂时占了一间房。她关上门，摸出那台旧手机，给周煜发消息。

她掐指算了算，他那边应该刚好傍晚。可能他又在吃那些黄的绿的诡异食物？以后没有她听他抱怨，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难过？难过也没什么。总会好的。

“别再来找我。我不考霖音，也不弹钢琴了。你出国吧，还来得及。”

她拍下那张夹在《简易钢琴教程》里的国王牌，和短信一并发了出去。

拉黑了周煜的号码后，她在微凉的水泥地上缩成一团，找不到心跳。

为什么非得是我呢？

万静纯捏着那张牌，任由不解和悔恨灌满眼底。

哭到分不清眼泪到底为父母，为哥哥，为周煜，为钢琴，还是为自己而流后，太阳升起了。

这场重逢

五年后，霖安师范大学。

春季开学不久，各大社团正招新抢人，又撞上中午饭点，主干道吵吵嚷嚷，乱成一锅粥。

万静纯抱着电脑和书，被人潮——主要是依然看啥都新鲜的大一生——挤得东倒西歪，绝望地在心中默念：忍。

再忍忍。

马上就毕业了！

幸好手机开了震动模式，万静纯得以在动漫社二次元爱好者的吆喝、吉他社《California dreamin‘》的吟唱以及学生会干事响亮的口号声中，成功接起电话：“您好？”

她也不是总这么拘谨的。主要是前段时间在找工作，总有各种正经人打来说要紧事，得注意点。

不过这回不是什么要紧事。

“万静纯，你怎么不回我消息！”那头是室友程小小， “你在哪啊？怎么这么吵！”

“我刚兼职完回来！”万静纯捂上一边耳朵，提高了音量，“你大点声！”

程小小嗓音尖了点儿：“你吃饭了吗？”

万静纯已有预感：“没有，我正要去食堂！你吃什么？”

“太好了！爱您！”程小小饿得嗷嗷叫，“我要叉烧拼盐焗鸡，婷姐要四宝饭！给你微信也发了！已经安排了饮料恭候您！”

“等着！”

等万静纯买好饭挤出食堂，外面人潮居然更多了。仔细一看，好像是两拨人因为海报占位的事，在主干道中间吵起来了。

暮春三月，霖安阳光充沛，澄澈蓝天下，万事万物都蓬勃青翠，连带着人也活力满满的。

万静纯看得暗自哀叹一声，实在不想被挤出一层汗，便改道体育馆后门，绕回宿舍。

百团大战竞争激烈，绕到体育馆后门，也有社团支着摊位。不过人流骤降，远不及前门热闹。

万静纯终于得以边走边欣赏油画社的作品，看看天文社的高级望远镜，打量几眼骑行社的山地车。

很魔幻地，不知道谁家甚至摆了台钢琴出来。

熟悉的，黑色的庞然大物。

一个一看就是睡到中午下楼买饭的男生坐在琴前，捣弄出些《小星星》的钢琴曲旋律，实况还被琴旁一块LED屏转播着。

他显然不会琴，也没什么天赋，节奏全无，错音满布，磕磕巴巴演奏完，穿文化衫的社团成员蔫儿吧唧地鼓掌兼嘲讽：“好，好。”

好在哪啊……

那个男生领了个小奖品，晃悠悠走后，摊位再度无人问津，钢琴孤零零的，在霖安早春的阳光下沉默。

万静纯不自觉地躲在树荫下，没靠近，看着琴旁摆着的一排海报介绍。

这摊位不是社团招新，是霖安音乐学院学生会办的“双校传送门”活动。

他们仿照国外某个艺术装置，在霖安师大和霖安音乐学院各架一台摄像机、一台钢琴、一块实时转播的LED屏，让两校学生可以在不同空间实时battle琴技，交流音乐。

霖安音乐学院啊……

万静纯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

这念头不算坚定，她呆在原地，愣愣地拆了包口袋里的苏打饼吃。上午去做家教，家长随手送的。

饼干啃了半截，决心散尽，她离开树荫，转身走了。

路过那摊位的小桌前，有个男干事懒洋洋招徕：“同学，弹琴吗。”

“不会。”万静纯朝他抱歉一笑，继续往前。

“哦——”

男干事叹气一声，直接瘫在桌上，和旁边一起来的人抱怨，“到底谁策划来霖安师大的？他们不都是要去当老师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