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指尖(84)
如果今天抽到的是别的曲子,或是根本没练过,恐怕只会弹出一堆结构稀烂、节奏松散的东西。
进入全曲中段最美的一段旋律,冷寂幽微之美达到了峰值,观众们皆是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出。
万静纯却忘了自己在台上,好像还在艺术楼的老钢琴前。有时比较倒霉,约到的琴房没有窗帘,西晒的夕阳刺得人睁不开眼。
夕阳和月亮,一个冷一个暖,都让人寂寞得很。
曲目接近尾声,她的发力更加轻柔,音符和音符间大量留白,东方气韵式的疏淡、清冷,越发让人心静。
“她对印象派很有想法。”演奏完毕,陆兆雪边鼓掌边道,“不过,看起来不像是视奏。”
“哎呀老师,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这要是视奏的,咱们钢琴系一半的人该卷铺盖回家啦。”胡彦新惊魂未定。
陆兆雪想起什么似的:“周煜是不是也选修过印象派的课,练过《意象集》?”
“好像是吧。”胡彦新摇摇头,“他大一那阵,很痴迷这些抽象的曲子。”
“想起来了,”陆兆雪笑了笑,指指台上,“他人呢?让他好好听听,他弹那《月落荒寺》,不是月落了,是他飞去了广寒宫!”
胡彦新故作嫉妒状:“老师!到底谁才是你手把手带了四年的亲学生啊!”
陆兆雪:“……你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撅什么嘴!”
顺利完成表演,万静纯几乎是一蹦三跳下了台,心想有好运气加持,拿第一也不是不可能?
《天鹅》的旋律紧接着就在脑海里响起。
所以今天周煜来了吗?
她很想回头悄悄看一下观众席,却又不敢。
手机里,程小小已经彻底失去形象管理:“卧槽,你真的拿到了谱子看了十五分钟就弹?”
玉婷:“你们弹钢琴的都这样?这是最强大脑比赛?”
万静纯解释:“不是啦,我正好抽中我练过的。”
程小小不小了:“这什么冷门曲子,听起来好阴间,你居然连这个都练过?”
玉婷:“这是要拿第一的节奏啊。你前面出来那两个弹得稀烂”
一席话搞得万静纯更是蠢蠢欲动。
几名霖音的校领导轮番上台发表一番高屋建瓴的讲话,总算统计好了分数,五名选手都被请到台前。
可能是错觉,万静纯老觉得底下评委看自己目光很友善。
你们这样真的会搞的我以为能拿第一的。万静纯汗颜。
一排礼仪队美眉端着奖杯奖状上了台,万静纯突然听到一个奇怪的称呼:
“最佳表现力奖授予来自霖安师范大学的万静纯!”
台下程小小以C5的高音震撼全场。
王玉婷捂着耳朵,很遗憾:“早干吗去了!这会儿又加不了综测分!”
程小小:“庸俗!”
又发了一堆没用的奖,什么最佳视奏奖、最佳技术奖、最具个性奖、最佳肢体语言奖,终于开始公布名次。
第三名,不是万静纯。
难道真拿第一啊?万静纯咋舌。
“好的,再次感谢各位选手,同时再次感谢清若纸巾枫叶琴行嘉顿汉堡立峰演艺机构以及天泉饮用水对我们活动的赞助同时感谢校学生会校团委霖安音乐学院钢琴系表演研究所以及校融媒体中心对本次活动的大力支持!”
一号主持人又跳出来念了段rap。
颁奖人清清嗓子:“现在我宣布……”
万静纯突然怂了,心想还是叫我的名字吧,第一名实在不太可能。
怂完又觉得自己今晚很顺利,应该自信点:算了别叫我。
叫我吧。
别叫我。
叫我。
算了。
叫……
“银奖授予霖安师范大学的万静纯,掌声祝贺!”
你怎么还真叫了?
抱怨完,万静纯下意识扬起嘴角,鞠躬致意。
颁奖人送上奖状和奖金卡,漂亮妹妹送上奖杯和手捧花,她手忙脚乱,一转眼把没得第一的事情全忘了。
这个银奖,对那年立志要当钢琴家的万静纯简直无聊至极。
可对于如今已经认了的万静纯,就成了生日惊喜。
她挺高兴,拍着手为冠军叹服。直到冠军的返场曲目响起,万静纯才稍微为一步之遥的《天鹅》惋惜了一会儿。
散了场,后台信号不好,联系不上程小小他们,万静纯收拾好东西,直接去观众席找人。
她目光小心逡巡,很怕对上不该对上的眼睛,好在无事发生。程小小以高亢穿透力极强的嗓音招呼她:“万静纯!这里!”
因为程小小这一声喊,那对不该对上的眼睛,却越过人群,黏上她的背影。
周煜在后门的出口附近,倚墙而立,看到她被一群男男女女簇拥着,兴高采烈,打打闹闹,有说有笑。
他总算清楚看见,他们分别后,各自的人生还在继续往前,谁也没有做刻舟求剑之类的蠢事。
他轻笑了一下,似乎为她高兴,也为自己高兴,转身就要往出口去。
忽然有谁不服程小小那声似的,大喊起来:“周煜,我们找你老半天了!你一个人呆后门那干嘛呢!”
是胡彦新的声音。
也是因为胡彦新这一声喊,万静纯在周围热烈的道贺声里,悄悄看向了音乐厅后排。
退场的观众脚步匆匆,那个静止的灰色人影很显眼。因为优越的身段,也因为一丝傲气和寂寥。
也因为他是周煜吧。无论隔了多久,她都能毫不费力认出来。
很难说他们此时在干什么。在各自发呆,各自等人,还是真的在遥相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