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雨(72)
他爹动了动喉,侧过身去。
午后的窗外格外安宁,树木上挂满了金色,红色的装饰,喜气洋洋。
而屋内只剩一个少年低声的啜泣。
“我……”他爹轻声说,“你们都离开了,我……”
好几次话语到了嘴边,可他就是说不出来。
在原地待了很久,他爹抬脚出了他的房间,轻手轻脚的给他把房门关上。
邹颂不是没有想过他爹,但这个世界上还有敬月,他爹已经给敬月规划好了未来,敬月也会自己朝着自己想走的路走去,更不需要他在其中掺和。
敬月是善良的,懂得知恩图报。
而他,这辈子比别人少走了一大半,上天都不那么公平,而他自私就自私了点儿吧。
后面敬月保送到她心仪的学校,或者去了七中,他的朋友们也会多加照顾她,不会让她再受委屈。
一切都步入了正轨,他更没有什么顾虑。
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待了好久好久,想起自己单调童年中那一抹唯一的彩色,想起童年时候待在自己妈妈的怀里听着她妈妈讲的童话,想起每一天上学放学都会接送他的爸爸。
如果没有这场病痛,没有那一次医闹,他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孩子,在幸福里成长,如果那一次他没有去做手术,在敬月父亲带着她离开的时候,他会去阻拦,然后把敬月留下来,可这世间没有那么多如果,只有悲苦。
他们在悲苦中成长着,未着一丝的甘甜。
……
第二天,邹颂起了一个大早,收拾了一下去爬山。
他爹什么都没说,只是让他带好手机,戴上心率手表。
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很稳,也没有出现其他的问题。
每每走了一段路程,他就会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在家里待了一个多月,加上他皮肤本来就很白,一眼看去更白了一些。
他不禁想,此时的敬月会做什么,她也没有给自己发过消息,而他自作多情,一门心思的想要和她断干净。
这会儿的她估计在忙着做家教吧。
上午下午三点四十,他发了一条山顶的照片,还有一张自己折的纸飞机。
这一条只屏蔽了敬月。
[人生挺短,有幸来过。]
第二天,邹颂坐车去了旧城的罗汉林看雪。
这个时节来罗汉林看雪的人格外的多,有陪着家人来的,有情侣,有跟自己朋友一块儿来的。
唯独只有他是孤身一人。
其实大雪并不好看,白茫茫的一片看得人心里不舒服,他穿得那么厚,也感受到了冷意,他站在最高点,俯瞰着整个景点的全貌,呼啸的冬风吹得他脑仁疼。
和敬月在新城广场看的小雪也不是那么好看,两人都心事重重的,后面的事情他也模模糊糊的记不清楚。
只隐约感受到敬月盯着他看了好久好久,拉着他的手把了把脉。
说上天不公平,转念一想其实上天也厚待过他,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遇到了敬月,如若没有转校,如果那一天他没有多看这个女孩儿一眼,如若他没有闯进老太太家里和老太太说那番话,可能他这辈子都不会见到敬月,当时就算见到了,他根本没有认出她来。
这么多年了,敬月已经变得不像她自己了,而他呢,他也早就忘记了自己到底是一个怎样性格的人。
他总觉得自己是一个疯子。
好在能和敬月相认,重逢,这样他这一生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他淡淡一笑,在心里和他能想到的人告了别。
……来生见。
……
这是一个大雨天,2017年1月27日,除夕。
邹颂坐在案前,低着头不知道写什么,字体规整,很漂亮的楷书。
第一句是:敬月,你好,多年未见,可还安好……
他身后是那一副已经画完了的画,女孩儿坐在花丛中,穿着漂亮的礼服,很优雅的演奏着钢琴曲。
女孩儿的表情很快乐,很享受此时的音乐盛宴。
那一日,邹颂月展排练时,课后去学校里的乐器室练琴,忽而听见一首很悲伤的乐曲,这是一首他从未听到过的曲子。
他站立在门外,呆呆的听了好久好久,女孩儿的侧脸被灯光印在了墙上,仿佛眼前的事物都跟着她演奏的乐曲变得悲伤。
那天,邹颂总是觉得这张脸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可当她看过来时,邹颂又觉得这张脸太陌生。
她的眉眼中藏匿着悲伤与忧愁,把所有的不快乐全部寄托到乐曲上,所以这一首曲子也十分压抑,一声一声的牵引着邹颂的心,他也变得不快乐。
邹颂从脸上挤出一道笑意,说:“冒昧的问一句,这是什么曲子?”
女孩儿的回复毫无起伏,冷冷的:“明日雨。”
邹颂温和一笑:“天气预报上说,明天要天晴。”
女孩儿并没有再回应他,而是起身离开了这间音乐教室。
她的语气一贯硬邦邦的,背影重带着倔强,邹颂记得,她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高傲,被人误解,别人对她动手的时候,她也不卑不亢的。
那一日,他仿佛看见了一朵高岭之花跌落到谷底,所有人都恨不得踩上一脚,可她偏偏高傲的扬起脸,仿佛再说。
碾落成泥的花重新绽放的那一刻,会比所有站在高岭之处的花还要坚韧,还要绚烂。
邹颂垂着头静静思索着,左手轻轻抚摸着桌上的那一盆含羞草,忽而笑道:“后面的话,你的另一个主人会代替我照顾你,别动不动就死给她看。”
含羞草的叶片全部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