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子的冬天(2)
我听了老师的话,一口气一口气地争,很快就争到了人生第一张奖状,那是一个进步奖,我小心翼翼揣在了胸前,想着回到家的时候也像其他人一样挂在墙上,到时候姐姐回来也能看到,她一定会很高兴。
读书的日子是我最难忘的,这里有我喜欢的知识,有我喜欢的老师,有我喜欢的同学,爹娘说不管我的饭,可是老师会偷偷给我一口吃的,我拥有了很多东西,这是我一生最幸福的两个时期之一,另一个是姐姐还在的时候。
命运是狡猾的猎手,它总是先抛出诱饵,再狠狠蚕食我仅有的温暖。
过年的时候姐姐回来了,是姐姐,但不是姐姐,她不再温热热的,只是僵硬又冰冷地躺在了家门的黄土地上,我问爹娘姐姐咋躺在这不去炕上,爹娘正跟两个人商量着要把姐姐再嫁出去,甚至都不让姐姐去那个灰扑扑的炕上。
我跪在姐姐的身旁,握住了她的手,可是她不再温热热的,我只能尽力去焐热她,就像我小时候那样。
她的脸色乌青,嘴角的伤口已经干裂,脖子上是一圈紫黑色的痕迹。她比走的时候瘦多了,还是那件旧衣裳,愈发的松垮,领口的扣子都扣歪了。
我伸手想将姐姐抱在怀里,可是她不再温热热的,我放下她的时候发现她的后脑勺缺了一块头发,左耳也裂了一半。
我将姐姐的头发整理好,抬头看了眼正在数钱的爹娘,手里握着姐姐冰冷的手。
“爹,我姐咋了?”我感受到自己极力克制的颤抖,那是灵魂在向世界悲鸣。
我爹没有回头,我娘看见我拉着姐姐的手,皱眉对我破口大骂。
“你姐咋啦,你姐当仙人去了,晦气不晦气,你为啥要碰她?”说着就过来将我一把扯到一边,由于用力过猛,由于我的衣服过于单薄,领口被撕裂了一个好大的口子,风愈加寒冷,直刮到我心里去了。
爹娘谈拢了价格,那两个人就走过来,给姐姐盖了一层草席,卷着就抗在了肩上,姐姐或许一声都没有睡到炕,死后也只是被粗鲁地扛到了肩上。那个男人个子矮小,就像我一样高,他一瘸一拐地扛着姐姐,姐姐再一次消失在了尽头,爹娘捏着我的肩膀,我再一次没有追上去。
这一年,我十岁整,姐姐二十岁整。
姐姐,我的第二个娘,她就这样消失在爹娘的唾沫里,被践踏地没有了尊严,她就这样消失在我的生命里,被吞噬地没有了躯壳,我的姐姐,我的第二个娘。
也许是上天惩罚我没有拼尽全力把姐姐留下来,我的身高停留在了一米五,就像那个抗走姐姐的男人一样高,周围的人渐渐开始嘲笑我,爹娘偶尔也会抱怨为什么我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变得更加强壮,那些话语就像一座大山一样日日夜夜压在我的头顶。我的沉默击碎了我的尊严,我的尊严碎成了一地的黄土,如果我知道姐姐在哪里,或许我可以随着姐姐一起去,用我仅剩的顽强去包裹她残破的灵魂。
我辍学了,家境的贫困使我自卑,旁人的眼光使我疑神疑鬼,我认为所有人都在笑话我的贫瘠,我物质上的贫瘠,我精神上的贫瘠,一切的一切都让我开始痛恨这里,我想逃离,可是我又能去哪里?
迷茫是山顶的风车,风从哪儿来,风什么时候来,风来的时候能不能带走我。
姐姐,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第 2 章
如果生活抛出诱饵,那深处绝境的人是不会在乎另一头是不是悬崖峭壁。
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在村口坐着,其实我经常这样坐着,不知道在等待着什么,也许是我永远无法回来的姐姐,也许是期待突然有个人出现告诉我,我并不是这个家里亲生的,我能拥有更好的生活。这两个想法都不切实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相信,我不知道自己在信什么,也许是一个奇迹。
然后这个奇迹就来了。
有一个衣着整洁的女人出现,她就像突然出现在这里一样,蹲在了我的面前,细细打量着我。
我并不恐惧,我直面过恐惧。
她的眼神里都是思考,就在这一刻我觉得她的眼神就像那个时候的爹娘-数钱的时候。不等她开口我已开始询问她。
“你是想卖了我是吧?”我咧嘴一笑,卖家的眼神总是相似的,思考和算计交叉在一起,再努力将和善呈现在脸上企图拉近距离。
“你小小年纪,嘴还能翻。”女人一听乐了,眼里的东西消失殆尽,唯余失望,在她看来我过于早熟,即便拐走也许还是个麻烦。
“姨,我跟你走,你把我卖给其他人吧,有口饭吃就行。”我站了起来,表明自己的意思。
“我在屋吃不饱,你把我卖给能让我吃饱饭的人家,我会感谢你的。”
“那你屋里都有啥人?”女人狐疑地看着我,她也许这辈子只能遇到我一个,主动要求跟她走的。
“死人,两个。”我回头看了一眼家的方向,随后走到她身边。
“走吧,你挣钱,我要命,你是救我,还能积德。”我拉着她往村外走去。
这是我第一次赌博,赌注是我本就不值钱的生命而已,或许在那个时候的我看来,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我对拐卖这件事已经抱着平和的心情去接受了,毕竟是我主动要求的,可以说是比较少见的,说给任何人听都不会有人相信。女人带着我先后乘坐了大巴车、面包车、火车,跌跌撞撞的孩童踏上了这样一条路,又有谁会在意谁家少了一个孩子,又有谁会在意谁家多了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