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熟透时(9)

陈青禾其实早就发现她了。

毕竟那么大一个人，又在这巴掌大的客厅里头乱窜，想不发现也难。

尽管方蕊让他好好照顾这个所谓的“妹妹”，但陈青禾一直是没太放在心上的。他能感觉到，这个叫辛苗的同龄女孩有些怕他，还爱用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盯着他看，虽然她自以为掩饰的很好。

陈青禾不喜欢被人盯着看，也不喜欢这个半道出来的便宜“妹妹”。

准确来说，他不喜欢这座城市，不喜欢这个巷子，不喜欢这里的一切。

此刻，她突然戳了下他的肩膀，这让向来不怎么喜欢跟人接触的陈青禾脊背陡然一僵。

他往边上看了一眼，三个长辈在热切聊着天，没人留意这边。

陈青禾收回视线，侧过身，沉默的看着她。

辛苗手里攥了两个雪糕，是小超市里头最便宜的那种，一块钱一根，满是添加剂。此刻，她正将其中一根递到陈青禾眼前。

“那个，给你。”辛苗声音很小。

陈青禾身影微不可查的僵了一瞬。

他背脊挺得笔直，眉眼清隽淡漠，在她脸上扫过，落在那只雪糕上，没说话，也没动作。

辛苗以为他没听明白，鼓起勇气又说了一t遍：“给你吃，我们一人一个。”

这下，陈青禾不可能听不明白。

他定了许久，终于抬起手，接过那只包装的花里胡哨的廉价雪糕。

少年撩起眼皮，语气淡淡：

“陈青禾。”

“？”

“我叫陈青禾。”

辛苗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估计以为她忘了自己的名字，这是又重新做了一遍自我介绍。

这般反应给了辛苗更进一步的底气。

她的眼睛亮了下，表情也放松了许多，撕开包装袋，将雪糕塞进嘴里，随即发出有些含糊的字音：“我知道啊。你快吃，小心化了。”

说完，脚步轻快的重新坐回了沙发另一侧。

陈青禾手里攥着冰凉的雪糕，许久，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撕开包装袋，将雪糕递到唇边上咬了一口——果不其然，满是廉价的食用香精味道。

陈青禾皱着眉，抬眼看向雪糕的主人。

对方一愣，紧接着朝他露出了一个没心没肺的笑。

第 5 章

方蕊这次来，除了感谢辛建强两口子之外，还有另一件事要说。

她当年跟陈青禾他爸刚结婚就离开了这里，隔了十几年才回来，人生地不熟的，唯一比较熟稔的就只有当年跟她们家关系最好的辛建强夫妻俩，一有事，第一个能想到的人也是他们。

方蕊很不好意思打扰人家，但这件事没办法，必须要做——她想拜托他们帮自己找一份工作。

方蕊强忍着尴尬开口：“之前的积蓄绝大多数都还了欠款，剩下一些是青禾用来上学的，不能动，以后又处处都是花销……所以能不能拜托大哥和嫂子帮我留意一下，看哪里有合适的工作。我是学会计出身的，这么些年一直没放下，别的……也行，只要我能上手就可以。”

同为女人，赵锦华更能体谅她的难处，忙道：“没问题，让老辛帮你留意着。”

“你放心，我明天去就打听打听，那一片你也知道，全是厂子，总会有缺人的。”辛建强一口答应下来，又宽慰道：“不过你也别太心急，才刚安顿好，慢慢来，往后都会好起来的。”

“我知道。”方蕊笑说，却抬手抹了抹眼角。

……

大人的话题有些沉重。

辛苗看着这个温柔的阿姨一直笑着，连哭都是笑着的，心里闷闷的。她也想安慰下她，但却没敢插话，只静静地坐在一旁。手里的雪糕剩下最后一口，辛苗已经不太想吃了，但还是本着不浪费的原则，还是将其吞了下去。

她捏着木棍和塑料包装纸，目光在客厅里逡巡了一圈，最后看见了对面的垃圾桶。

垃圾桶在陈青禾脚下。

而陈青禾正看着他的母亲。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嘴唇却崩成了一条直线。天热，他手里的雪糕还剩半根，奶油在闷热的天气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着，陈青禾却恍然不知。他眼里的那汪深水好像盛满了情绪，复杂的让辛苗读不懂。

终于，雪糕化掉后的粘稠液体滴到了他的手上。

陈青禾回过神，垂下眼吃完剩下的部分，将包装袋连同木棍一起扔进垃圾桶里。

这晚，方蕊和陈青禾待了将近一个钟头才离开。

人一走，辛苗就被赵锦华赶回卧室睡觉。向来没心没肺沾着枕头就睡的辛苗这晚破天荒的失眠了。她眼皮子一合上，就会想到方蕊阿姨笑着哭的样子，还有陈青禾的眼睛……

辛苗瞪大眼看着头顶的老风扇转了能有半个小时。

最后，觉没睡成，嗓子却干的不行。她终于忍不住，翻身拿着水杯出了客厅。

外头已经没人了，有月光和小区院子的灯光从窗外照进来。辛苗没开灯，借着外头的光走到饮水机前接了满杯，还没等离开就先仰头喝了一半下去。

喉咙那种干渴的感觉瞬间缓解，她抹了抹嘴巴，摸黑往回走。经过辛建强和赵锦华的房间的时，突然停住了脚步。

主卧的房门没关紧实，有一缕光从里头透出来，斜斜打在地上，一并出来的还有里头的交谈声。

“今天方蕊说那话的时候，我心里真是不落忍，你说说老陈也真是的，什么坎儿过不去非要……唉……”

“生意上的事咱也不懂……”

“再不懂也知道破产没命重！他撒手人寰了可倒好，留下方蕊卖厂卖房给人家还钱，青禾那孩子可才跟苗苗一般大，那么懂事，这么小就没了爸，也不知道老陈怎么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