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园里的夏天(53)
老板娘给他俩找了两个一次性杯子,滚烫的开水将茶叶冲泡开,绿茶的香味四溢。
程知微跟周叙一人接过一杯,连声道谢。
“你们来旅游的?”老板娘说完,又笑了笑:“看着也不像,游客谁会找到这个地方来啊,都去故宫天安门天坛了。”
程知微喝了口茶水,这味道跟她平日里在茶楼里喝到的差不多,入口微涩。
“我们不是来旅游的。”程知微说:“之前无意中看到一张照片,这里的快餐居然卖这么便宜,所以我跟我朋友,想来尝尝。”
“吃播啊?”老板娘笑笑:“不过我看你们也没拿摄像机啊。”
程知微摇了摇头,沉吟片刻,还是打算如实告知:“我是广东卫视一档旅游美食节目的主持人,想在这儿取景。”
说完,她又问:“您怎么称呼?”
“我姓花。”老板娘道:“这附近的人都叫我花姨。”
花姨端详着程知微,犹豫地问道:“旅游节目?这地方有什么好玩的?”
“说到美食,我们这边就是街头小炒,登不上台面的,你要是想拍美食,可以去四季民福拍北京烤鸭,去拍庆丰包子。”
程知微笑了笑:“那些太多人拍过了。再说了,您做的菜真的很好吃,我今天都吃撑了。”
花姨被夸,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我在这里开了 10 多年餐馆了,在这条巷子里,我是第一家快餐店,这么多年其他店都换了几批人,就我还在。”
“这么多年过去,您好像就没涨过价。”程知微说出她心中最大的疑问。
方才经过的咖啡馆,距离这里不到 300 米,一杯咖啡卖 48。
可这里,12 元能吃到现炒的两荤一素。
魔幻得像是两个世界。
“不涨价。”花姨摇着手中的折扇,看着程知微:“这外面的物价都翻了几倍了,我们就是没涨价。”
“我一开始来北京,是跟我男人来的,他在这附近干工地,就后面这栋楼,他们工队盖起来的。”
“我还记得我刚来那年,刚好是 08 年奥运会,那会猪肉才 9 块钱一斤,不过我男人他们工队的老板太抠门,伙食太差,一日三餐连肉沫都见不到。”
“刚好我有点手艺,做菜还行,一合计,就在这附近支了个小摊子卖盒饭。”
老板娘回忆起往事,时而皱眉,时而爽朗地笑。
过往的时光有苦有甜,但总的来说,是甜大于苦。
她告诉程知微:“我肉菜都是现买现做的,炒得好吃,价格也不贵,一开始一天也就只能做二三十个盒饭,全部卖光了。”
“后面我男人工地也不干了,就跟着我卖盒饭。”
“在这里赚不了大钱,不过赚的都是安心钱,每次看到他们大口大口吃我做的菜,我就开心。”
程知微听着花姨说话,眼睛落在她的手臂上,那是日积月累抡大锅锻炼出来的腱子肉。
有人路过,朝花姨打了声招呼。
程知微看过去,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穿着蓝色工作服,手上拿着黄色的施工帽,他的皮肤比夜色还黑,说着一口方言:“花姨,今天饭卖完啦?”
花姨扑了两下扇,将嗡嗡响的苍蝇打走,一边起身道:“都卖完了,你今天怎么这么晚啊小陈?“
“哇妹留堂了。”男人局促地笑了笑,他的目光在触及到程知微时,愣了一下。
“我给你们下碗面。”花姨闻言,忙道:“你找个地方坐,哇妹喜欢吃粉肠,我给她下点粉肠。”
花姨进了后厨,程知微跟周叙也起身,把那桌子让给眼前的男人。
只是男人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们坐。”
男人转身,拿了张红色胶凳,放到墙角。
很快,一个穿着黄色格子连衣裙的小女孩跑来,在男人身旁蹲下。
小女孩看着也就五六岁,身上的裙子干净整洁,小脸白皙,茂密的头发被扎成两根高马尾。
这一抹洁净的淡黄色,出现在这里,极为突兀。
“爸爸,李叔叔给我买了风车糖。”小女孩扬着手上五颜六色的糖果,因为兴奋,两根高马尾在半空中一甩一甩。
这应该就是男人口中今天被老师罚留堂的哇妹。
“吃太多糖烂牙哦。”男人把黄色施工帽放地下,让女儿坐。
“李叔叔说了,这是奖励我胆子大。”
“你胆子怎么大了?”
“我连老师都不怕,就是胆子大。”小女孩用牙齿把糖的包装袋撕咬开,趁父亲走神,连忙咬下一块。
“吃完饭再吃糖。”男人看着女儿的小脸,无奈地笑。
“爸爸,你今天累不累呀?”小女孩嚼着口中的软糖,奶声奶气地问父亲。
“不累。”
“你也吃一个。”小女孩把糖果放到父亲嘴边:“我刚刚吃的是草莓味,这个是葡萄味。”
男人笑了笑:“你不是最喜欢葡萄味?舍得给我吃?”
“舍得的,爸爸最辛苦,爸爸赚的钱都给我花了。”
程知微一直注视着这对父女,小女孩口齿伶俐,人也懂事。
这条巷子里,除了她之外的每一个人,神色或困倦,或麻木。
一天又一天的高压工作全写在这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
他们只会想着吃多一口菜填饱肚子,喝多一口烈酒消愁。
没人会想着去尝一尝糖还甜不甜,是草莓味更好吃还是葡萄味更好吃。
……
花姨捧着两碗热乎乎的汤面走来,打断这对父女的聊天。
“肥肠粉,辣的。”这碗被放在男人手边:“这个,加了很多粉肠的,给哇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