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园里的夏天(60)
程知微见状,不想耽误他的事,忙道:“不用不用,趁现在雨还小,你快回去吧,小心开车。”
林嘉裕开车把他们送到就近的公交站牌下,然后又下车从后备箱拿了唯一一把雨伞递给程知微。
“你看完爷爷,回家了给我说一声。”离开前,他交代道。
程知微撑开了伞,潮湿的风雨里,她看到林嘉裕拉开车门,顿在原地,朝她深深的望了一眼。
“你快去吧,到了深圳,有事没事,也都给我说一声。”
深夜的街道被雨水洗刷着,显得异常空旷和寂寥。
街道两旁,稀疏的路灯投下长长的影子,光与暗交错,偶尔听见一两声疾驰而过的车辆,它们的车灯在雨中划过一道道长长的光线,声音在雨中迅速消散。
这条街道平日里或许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但在这样的夜晚,一切都归于沉寂。商店的招牌灯光熄灭,橱窗里的展示品模糊不清,只有偶尔的几盏仍在工作的霓虹灯发出微弱的闪烁,像是在努力抵抗这无边的夜色和连绵的雨幕。
此时此刻,这种宁静带着一种不可言说的寂寞,就像这座城市隐藏在夜幕下的另一面,既真实又难以触及。
猩红的尾灯亮起,雨水汹涌的淹没了视线,程知微一直望着车子开出很远很远,才收回心神。
周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边要叫网约车有点难,我去看看有没有出租车。”
程知微闻言,仰头看他。
两人靠得很近,比任何一次都近,她能清晰闻到他身上传来的味道。
一股独属于周叙的味道,淡淡的茉莉香,可是在茉莉清爽味道过后,有几缕若隐若现的白檀香。
“今晚太晚了。”他看着她,眼神在夜色里隐晦不明,仿佛沾了雨雾的玻璃:“我先陪你去养老院,然后我们再打车回市里。”
雨淅淅沥沥地下,伞不大,程知微目光越过他的肩头,见他肩膀处,白色上衣颜色变深。
“周叙,你为什么这么好?”她的语气有着难以捉摸的失落。
可周叙感觉到了。
他静静看着她,雨水噼里啪啦砸落在伞面上,每一下,敲得人心重。
然后周叙微微别过头,目光落到马路边上的积水里,好半天,他才低声说:“你之前帮我找奶奶。”
程知微抬头看他:“周叙,那天换做其他人,都会帮忙去找奶奶的。”
周叙摇了摇头,打湿的发梢和斑驳的霓虹涌荡在他脸上:“可那天,只有你。”
“还有你朋友,我可能一辈子都还不完的。”
这是程知微第一次听到周叙这样的声音,被雨水打湿的,压抑又难过的声音。
那时候,她只是简单粗暴的以为,周叙和她一样,把奶奶当作生命里唯一的支柱,所以才在奶奶的事情上,一定要这样认真且较真。
可时过境迁,她才后知后觉发现那天晚上,和他一起淋过的那场大雨里,他有多黯淡。
……
两人到养老院时已经十一点半,夜晚的养老院被一种阴森的氛围笼罩,静谧中似乎隐藏着无形的紧张与不安。
养老公寓院子里的老树枝桠摇曳着,仿佛是夜风的低语,叶子在黑暗中轻轻摩挲,发出沙沙的声响。
下雨天,难得还能看到月亮。月光苍白,透过稀疏的云层照在老旧的建筑物上,长长的走廊和窗户投下深长的阴影。
程知微莫名打了个寒颤,她来过这里无数次,从未有过这种“心慌”的感觉。
她提前跟爷爷打了招呼,知道他还没睡,只是要怎么躲过张组长那一关,她苦思冥想。
然而,没想到今晚一楼大堂根本无人把守,一路畅通,整个养老院透着一种诡异的寂静。
这种静,第一次让程知微想到了生命的消失,那种万物消失后的静悄悄。
两人上了楼,走廊上灯光微弱,只勉强能照亮前方的几步路。墙壁上的照片和画作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有些模糊,仿佛这些静静悬挂的面孔都在默默注视着每一个走过的人。
偶尔,响起一两声老人的咳嗽声或者呻吟声,打破了这份沉寂,又迅速被夜的深沉吞没。
“周叙,你闻到了吗?”程知微压低了声音问。
“有人在烧纸。”周叙显然也闻到了。
清明节早过了,且又是半夜三更,为什么会有人在这种地方烧纸钱?
程知微皱着眉,加快了脚步,往爷爷的房间走。
门推开,爷爷还没睡,架着眼镜正坐在躺椅上看书。
看到他们进来,爷爷不像往日一样欣喜大笑,反而是迟疑地看着他们,神情落寞、寂然。
“爷爷。”程知微朝他走近,在他身旁蹲下:“等久了吧?这是你点名要的老北京芝麻饼。”
程知微献宝一样,把芝麻饼从购物袋里拿了出来:“你想不想现在吃啊?不过不能吃多,今天太晚了,只能吃一小块。”
到这里,爷爷终于有了点笑容。
他看着程知微,点了点头:“好好好,就为了等你这口吃的,我假牙都没舍得摘。”
“难为你们这么晚还过来,外面还下着雨。”爷爷看向周叙:“周叙,你也坐。”
周叙落座,笑问:“爷爷,最近身体怎么样?”
“老样子。”爷爷指了指耳朵:“耳朵没那么好用了。”
程知微掰了一小块芝麻饼,递过去,“爷爷,今天大堂怎么没人守着?我本来还怕张组长又要教育我。”
爷爷吃了一口芝麻饼,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还记得陈奶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