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7)
记忆里的那个少年有着一张爽朗俊帅的脸,笑起来眼睛里藏着光,亮得像是天上最闪耀的星星。他曾无数次在灰暗的夜色里仰望着那颗灿亮的星,憧憬着,珍藏着,捂在心窝里怀念了足足十二年。
谭一鸣。
这三个字,明明是连他自己都不敢亵渎的字眼,那么沉,那么重,那么干净,曾支撑着他走过了那么长、那么长的岁月。
可如今却来告诉他,他自以为是的那抹星光,竟然早就已经跌到了尘埃里去。他不但不必再抬头去仰望,还要弯下腰去,在污泥缝里去翻找那可能还剩下来的一点点光亮。
他是谭一鸣。
可好像,又根本就不是谭一鸣了。
他近乎神经质地给了那个人一个选择,明明可以不必如此,明明可以和过去无数次想象的偶遇一样,温柔又体面地站在那个人面前,就只是简简单单地问候他一句:好久不见。
可偏偏却选择了最残忍的方式,带着些羞辱意味的试探,赌那个人会不会同自己共谋这场荒唐的重逢。
如果是过去的谭一鸣,他当然不会。
可现在,他却坐在自己别有用意的车子里,正在来见自己的路上。
贺庭远一时也分不清,自己是希望见到他,还是不希望见到他了。
"贺总,人带来了。"
唐英走到阳台门口,敲了敲玻璃:"在楼下客厅,要带他上来吗?"
贺庭远没回头,心跳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在胸口不安地晃动着,他慢慢等着那跳动一点点恢复了平日的节奏,才终于转过身,朝唐英点了点头。
没有等多久,那个人很快就落入了自己的眼中。
他想了很多话,最终开口说出的第一句,仍旧是这十二年里反反复复幻想过无数次的那四个字:"好久不见。"
谭一鸣就站在他眼前,两步不到的地方,他曾以为这样的画面应该是场美梦,可却没想到,这梦境居然物非人非,没有一处是他念想的模样。
谭一鸣没有马上回答,也没有直视他,只微微垂着眼睛,很久后才低声应了一句:"嗯,好久不见。"
贺庭远听到这把熟悉的嗓音,迟缓的心跳终于狠狠震动了一下:"你看起来……变了不少。"
谭一鸣仍是垂着眼,又"嗯"了一声。
"这些年过得好吗?"
不知道这话哪里刺痛了他,谭一鸣终于抬起头,反问了他一句:"你都清楚了,何必再问呢?"
贺庭远不说话了,谭一鸣看他忽然沉默,目光又收敛回去,低声说:"抱歉,我不该顶撞您,贺总。"
贺庭远被那声贺总刺了一下,好一会儿才说:"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不用这么见外。"
谭一鸣又静了下来,贺庭远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又凑近一步,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腰。
怀里的身子有点僵,但没躲,顺从地任他抱着,贺庭远便伸出另一只手,把他整个儿圈在怀里,在他额头上轻吻了一下。
怀里人的呼吸有点发抖,贺庭远又亲了亲他的鼻梁,低声说:"我没想到你真的会答应。"
"……"
"我不是开玩笑的,你知道你答应了什么吗?"
"……"
感觉到谭一鸣的身子越来越僵,贺庭远便放开了一只手,只拉住了他的手腕:"跟我来。"
几乎是一步一抖,谭一鸣被贺庭远拉着手臂,僵直地走进了一间宽大的卧室。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贺庭远摸了摸他的脸,目光似深又浅,让人看不清明,"你现在走出去,我不会缠着你。"
谭一鸣脸上的温度很冷,又冷又硬,身子还微微发着抖,可他只是垂着头,却没有动。
贺庭远盯着他颤抖的眼皮,却僵直不动的腿,觉得心跳又一次失常起来,一重一轻,卷着他胸口的血肉不停拉扯。
这个男人真的是谭一鸣吗?
怎么可能是谭一鸣呢?
可双手却像是听不见胸腔里的嘈杂,把人推倒在床上的时候,一只手还抬起了那人的下巴,方便他低头吻住男人冰凉的嘴唇。
他在吻谭一鸣。他居然在吻谭一鸣。
吻得越深,胸口躁动的声音就越响亮,像是快要从亲吻的间隙中蹦跳出来,渐渐雷鸣一般震荡在他耳边。
贺庭远忽然就忍受不住,咬住身下人的嘴唇,发泄似的说了一句:"你这么想红吗?"
唇下颤抖的舌尖凝滞了一下,那双熟悉又陌生的黑眸子恍惚地看着他,睫毛也在微微颤着。
"你家里的债不是还完了吗?"贺庭远伸手一寸寸抚摸他苍白的脸,又一字字说,"上次是为了还债,这次是为了什么?"
"……"
谭一鸣的瞳孔里映着他贺庭远的脸,可那倒影却开始摇摇荡荡,还渐渐模糊起来。
"不管是谁,你都会答应吗?"
那晃动的倒影忽然就定住了,谭一鸣就那么直直看着他,很久后,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在这个圈子里混,想红不对吗?"
贺庭远以为他总会解释些什么。
至少说些好听的话,让他记忆里那个美好而牢固的幻影不至于摇摇晃晃到快要崩塌。
可却没想到他居然承认得如此干脆。
谭一鸣伸手抱住贺庭远的肩膀,忽然笑了一下:"那你呢?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什么?"
"贺总是不是觉得,操我很有成就感?"
"……"
贺庭远慢慢撑直了手臂,低头安静地看着他。
"毕竟我高中时候还自以为是地罩着你,为你得罪这个,得罪那个,挺不自量力的是吧?现在这样,换成你压着我,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是不是特满足,觉得自己特别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