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霜(29)

他忽然就不想再说一句话，因为刚刚打得太激烈，身子又疼心情又暴躁，也不知道自己闹成这样会不会给爸妈带来麻烦，一大堆心绪堵在胸口，却看到梁池这惊惶躲闪的样子，让他突然间有一种十分可笑的错觉。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这样拼命保护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无比喜爱怀念记忆里那张傻笑调皮的脸，可那个模样的人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了，而眼前这个惊惧怯懦的男孩儿，究竟和记忆里的那张笑脸有什么关系呢？

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我这么发了疯似的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俞炀！"

邵铭泽带着一大堆人一起跑过来，站到俞炀面前说："你怎么自己跑了，我找了你半天！"

俞炀心里闷着一股阴火，此刻一个字也不想说。邵铭泽叹了口气，手里拎着他的书包晃了晃：“钱也不要了？”

俞炀把书包提过来，从里头抓过一大把票子，数都没有数，直接塞进了原野手里，然后头也没回，就粗暴地拉着浑身僵硬的梁池转身走了。

原野突然就觉得手里这沓钱有点烫手，他也就是个小混混，可今天这场面简直就是法治在线栏目，他都有点怵这个发了疯的小崽子了。

“那个……多了吧？”

这厚度目测至少有一百多张了，他们一共就八个人，顶多也就八千啊……

邵铭泽摇摇头说：“你们先回去吧。”

原野犹豫着把钱收好，邵铭泽看了看他脸上的蹭伤，忽然笑道：“回去的路费要报销么？”

原野赶紧摇头，甩了甩手里的一大摞票子：“够了够了。”

邵铭泽慢慢敛了笑，回头看了眼俞炀冰冷的背影，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我还是跟你们一起回去吧。”

“啊？”

“那家伙……现在估计谁都不想搭理，我还是不过去触霉头了。”

原野忍不住问道：“他俩什么关系啊？那小子为他这么拼。”

邵铭泽忽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不知所谓地回答说：“大概……是一种我现在还没办法能理解的关系。”

“啊？”

邵铭泽收回眼，反问他说：“你觉得一个男生为了另一个男生又心疼又花钱又发疯，会是因为什么？”

原野挠挠头说：“呃……讲义气？”

邵铭泽忍不住一乐，然后笑容又渐渐淡了，他抬头看了看头顶漆黑的天空，喃喃说道：“也许吧……”

第15章

十九年的时间里，梁池不知道自己清醒了多久，他有时候能够想清楚一些事情，而大多时候都是浑浑噩噩，脑子里一片虚无的混沌。

似乎有那么两三年的时间，他能记住一些事，甚至一些人了，那时候还在他身边的奶奶，每天都会开开心心地和他说：“小池呀，你很快就要好啦，很快就会和以前一样，又可爱又聪明的哦~”

被说得次数多了，他渐渐就认真起来，觉得自己和其他人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毕竟他很快就要好了，很快就要好了呀……

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一天，他又开始糊涂起来。

大概就是因为糊涂得越来越厉害，奶奶对自己太失望了吧？他很努力很努力地终于睁开了眼睛，可是却再也没有见到那个唯一会对自己温柔微笑的人了。

他能记住的人不多，可不知道为什么呢，那些人一个接着一个，都从他本就狭小的世界里慢慢消失了。

大概，真的是自己太差劲了，不值得那些人一直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吧。

他原来还是能感知到疼痛的，也依稀觉得有些事情做起来应该很艰难才对，可当疼痛逐渐成了每天必须经历的东西，那些难以启齿的事情也并没有需要他启齿的对象，他渐渐又觉得，好像只要自己习惯了，顺从了，生活不论是美好还是痛苦，都不过就是生活本身而已了。

每天笑着，和每天哭着，会有什么区别吗？

没有人会因为他笑而高兴，也没有人会因为他哭而难过，既然哭哭笑笑都没什么意义，那嘲笑和耻辱，不过就是徒有其表的纸老虎而已，跪下又怎么样呢？脱衣服又怎么样呢？舔鞋底又怎么样呢？学狗叫又怎么样呢？

有什么值得痛苦的呢？一切本来就没有任何意义啊。

只有疼痛是真实的，挨饿是真实的，只有这两个东西，他就算再怎么糊涂，也没法说服自己真的没有任何意义，因为痛得狠了，饿得久了，好像真的会让自己活不下去。

活不下去……这可不行呢，这是他唯一认真答应下来的事情，他就算记不清所有事，唯有那三个字他牢牢地记着，死也要一起带进坟墓里去。

“活下去……”

“小池，答应爸爸妈妈，你要活下去……”

“小池，你要答应奶奶，一定要努力活下去，一定要睁开眼睛啊！”

“活下去，小池，你要活下去啊……”

活下去……

活下去。

可是……爸爸，妈妈，奶奶，这三个字，真的好难，好难，好难啊……

真的……

“梁池。”

梁池呆呆抬起头，看到一只高高举起的手，本能地就想下跪求饶。

好像跪得快一点，听话一点，叫得声音大一点，他就能活得更久一点了。

他怕疼，更怕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那些人看到他这样会笑得很开心的，可这个人……

偏偏这个人……

“你又躲什么！都说了我不会揍你，你现在人话都听不懂了吗！”

这个人，脾气很差，又很凶，总是吊着一双眼睛要吃人似的，可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