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163)

文照诚恳道：“都是我的不对, 让你平白无故受了委屈。”

“同你有什么干系，是我自己不愿。”何姣姣笑了一笑, 话锋一转，“你就不问问我为何不愿？”

“……”文照其实心里隐隐有些预感, 但何姣姣既然这么说了，她也顺水推舟道：“那你是为何不愿？”

何姣姣却并未直接回答，反而低下头看着手中的茶盏，“你知道么，长明，其实一开始我并不想拒绝与你的婚事。哪怕我亲眼见到你和周盛之……形容亲密，我也还是觉得，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与其嫁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不如嫁给如你这般的温和君子，至少……你不会对我不好。”

文照的指尖不由得微微攥紧了膝头的布料，“……那你之后为何改变了心意？”

“你在凉州大胜的消息传回洛京以后，我便突然改变了想法。”何姣姣垂下的眼帘忽然抬起，她定定地看着文照，“自然，我并不是觉得因此就高攀不上你了，我何姣姣自觉配得上全天下最好的男子——我只是忽然觉得，或许用配不配得上好儿郎来作为衡量一个女娘是否优秀的标准，原本就是错的。”

文照忽而一怔。

何姣姣有些惆怅地笑了一笑，“恕我直言，长明你的出身在世人眼中……是很低的，你军中那位新任的郑中郎将，她的出身也很低，可你们却凭借自己的能力，攀登到了如我这般所谓出身高贵之人难以企及的高度，我觉得很羞愧，也觉得自己很没用。”

文照温声道：“人的境遇各有不同，生于世间，总有许多的身不由己，你不必苛责自己。”

“但是境遇也是能靠自己的双手改变的，不是吗？”何姣姣顿了顿，“若你满足于在原平县织席贩履的生活，你能一路杀进嘉德殿，将周昌之也拉下马吗？若郑中郎将满足于在山野当匪首的生活，她能驰骋沙场，以女子之身得封高官之位吗？你们都在为自己拼搏，我为何要将自己囿于后院，只满足于做一个安稳贵妇人呢？”

看着何姣姣晶亮的眼眸，文照心头忽然一松，她开始由衷地为这个姑娘感到高兴，“姣姣，你有自己的打算了吗？”

何姣姣点点头，粲然一笑，“我外祖家世代有医书传承，而我的表兄们却都无意于医家，我想去学习医术，或许哪一天，你会听说大宁出了一个名叫何姣姣的女神医也说不定。”

“那我便在此以茶代酒，提前祝贺何神医了。”文照也是一笑，“不过，何公他能答应你吗？”

何姣姣顿时面色一苦，结结巴巴地道：“呃，这个嘛……我和阿母多磨磨他，想来他终有一天会答应的。”

文照叹了口气，“既如此，我便为何神医也尽一尽力，替你劝劝何公吧。”

何姣姣大大松了口气，拍着自己的胸脯说：“有长明这句话，也算我没白请你这顿茶。”

两人在廊下彼此相视一笑，又交谈了几句，文照眼见时候不早，便催促何姣姣回家去。两人并肩行至桂树下，何姣姣突然问：“长明，你……喜欢周盛之吗？”

文照怔了一怔，然后点了下头，“喜欢。”

何姣姣狡黠一笑，轻轻往她后背推了一把，“那你还不赶紧过去哄人？”

文照猛然抬头，果然看见周棠正站在自家大门口，朝这边故作镇定地张望着。

而何姣姣早已脚底抹油溜走了。

文照没奈何，独自走到周棠面前，看着他那张颇为勉强的笑脸，“你怎么来了？”

“你即将远赴凉州，我却不能同去，今日难得有空，自然要过来见见你。”周棠貌似淡定地道。

“你不问问我为何会同何姣姣在一起？”

“不问。”周棠展开缂丝小扇摇起来，“我已经不是过去的周盛之了，我如今是个大度雍容的男人，不会再让你为难了。”

话虽如此说着，他摇扇子扇出的风却越来越大，吹得文照快要睁不开眼睛。

“行了行了，你快收了神通吧。”文照连忙打住他的动作，拽着人往屋里走，边走边说：“此前我老师和何公有意撮合我和姣姣，我一时不知所措，幸而姣姣出言拒绝，这才免去我许多烦恼，今日我与她相见只是把话说开，并无其他用意。”

“这样啊。”周棠这才缓缓收起扇子，这厮偏还要得寸进尺，“是你主动告诉我的，可不是我非要缠着你说的。”

“啊对对对，是我自己非说不可，求着光禄勋听的。”

周棠身后那根毛茸茸的大尾巴“蹭”地就竖了起来，嘴角也忍不住地往上翘。

可翘了没多久，他握着扇子的手又耷拉垂下，“你这一去要这么久，我会很想你的……”

文照心里也有点失落，正想开口安慰，又听他道：“而且凉州漂亮的女娘和健壮的儿郎又那么多……”

文照：“……”

周棠幽怨叹道：“我会很担心……”

“不，你不担心。”文照一把捂住了周棠的嘴，“毕竟你是个大度又雍容的男人。”

周棠：“……”

“好了。”文照随手又开始给他顺毛，“我是去凉州公干的，又不是去玩耍快活的，那些漂亮的女娘和健壮的儿郎同我有什么干系，我看都不带看他们一眼的。”

周棠大声嘟哝：“那你抱我一下。”

文照转身就把他抱了个满怀。

周棠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嘴。

文照的手在他后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诶，你在天水中箭的那处伤口愈合得怎么样了？”

周棠道：“挺好的，平时已经不怎么疼了……如果你现在没有把手按在上面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