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区先锋(233)
可他那么倔强,始终不肯闭眼,要看命运到底怎么决裁。
这是庭雨疏一生中,最绝望的一天。
早上,他的爸爸精神百倍地骑着车送他去了公交站,晃来晃去地逗他,他在后座上仰头看往后倒的绿树,阳光从叶缝里漏进来,金灿灿发着光,又好温暖。
坐在公交车上往回望,爸爸还蹬着自行车,冲他招手,天光泼下来,落在他身上形成了一个耀眼的镀层,像过度曝光的相片,庭雨疏一言不发地安静看着他,眼睛成了相机,定格父亲的模样。
不到二十四小时,这样的生活就突兀地戛然而止。
爸爸冷冰冰地躺在白色的小床上。
爸爸再也不会骑车带他了。
感觉到庭雨疏颤抖的身体,楼知秋连忙顺着他的背,摸着他的头,把他更紧地搂在怀里。
楼知秋眼圈通红,喑哑地开口:“别说了,我知道,我知道了。”
“没事了,没事了……”楼知秋一遍遍轻声安抚,他的眼泪滑落到鼻梁,滚到了鼻尖落下来。
“这是医疗事故,医院说我不告他们,可以立刻赔偿,小阳的病就有办法了。”
医院的供电技术,会双重保险,即使短路到整个医院停电,抢救室等急救设备也不会断电,出现这种急诊断电,一是时代久远,小医院设备没有更新,二是医院方面出了财务问题。
按道理,医院是应该依法赔偿,但谁让十六岁的庭雨疏根本无法选择?
“我知道不应该,可我等不了……”庭雨疏深深埋头在楼知秋怀里,绝望无助地颤抖小声道:“我等不了……”
楼知秋抚着他的头发,心痛得要命,“这不是你的错,你根本没有选择。”
“我好愧疚。”
“如果我带着弟弟去了孤儿院,爸爸就可以有自己的妻子,孩子,家庭。他也就,不会……不会为了照顾我们,打几份工,他就不会死了……”庭雨疏声音颤抖地好像在哭,却一直没有落泪。
“不是这样的。”楼知秋手掌包着庭雨疏的肩头,想要推开他,再向他解释。
“我辜负了他的期许,他一定对我很失望。都是我的错……”他的冷静自持在这一刻全都荡然无存,像一个固执的孩子,不断怪罪自己。
“不是这样的!”楼知秋握着他的肩膀退开。
庭雨疏的额发有些凌乱,眼睛一周连鼻尖都有些红,他的眼睛那么湿润,即使这样,也没有流泪,显得无辜又可怜。
“你以为他为什么要收养你和小阳?是因为同情怜悯吗?”楼知秋满脸都是眼泪,疾言厉色道。
“他是因为孤独啊。他和你说过那么多次孤独,告诉你喜欢千屈菜,你没有明白吗?”
庭雨疏怔怔地望着楼知秋。
“叔叔跟你说,邻居的酒是灵感,让你去打酒。他是真的很喜欢喝酒?他是想让你看邻居家的书,想让你学更多的知识。”
“他和你讨论诗歌,酒不是他的灵感,你才是他的灵感。”
“叔叔他说感到孤独,是因为身边没人共鸣,只能自己写诗,自己看。他的精神无处寄托,只能麻木地日复一日这样下去,陷在生活的泥潭里。”
楼知秋双手捧着庭雨疏的脸,极尽爱怜地抚着他的眼角:“可是他遇到了你,你那么聪明、伶俐、才华横溢,会排忧解难,也懂他写的诗。”
“你不是他的累赘,你是他的孩子,他的朋友,还是他精神的寄托、解救。”
庭雨疏愣神地与楼知秋相视。
楼知秋温柔地说:“我想,做你的爸爸,叔叔应该是很幸福的。你呢,你幸福吗?做他的孩子。”
两个没有血缘关系,同样孤独的人,做了半路父子,都找到了家的归宿。
庭雨疏忽然抱住楼知秋的腰,又埋进了楼知秋怀里。
他把下巴靠在楼知秋的肩上,依赖地点头,哽咽道:“幸福。”
收到万花筒的那个新年,庭彦宾和庭彩阳都睡熟了,庭雨疏躺在一边转着万花筒。
不同色彩、不同形状的花纹分裂重组,绮丽、绚烂的世界就像另一个视线彼端,独立于现实的平庸与无奈,只要透过这个小小的孔眼,就能到达自由的国度。
庭雨疏放下万花筒,往庭彦宾那边挪了一点,把头轻轻抵在爸爸的肩上,是一个依靠的姿态。
他瓷白的小脸上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爸爸,真好啊。
楼知秋感觉自己被抱得更紧,庭雨疏似乎全身都在用力。
“我好想……”他终于啜泣出声,“……好想爸爸。”
听到庭雨疏的哭声,楼知秋条件反射地流泪。
“别哭,别哭。”楼知秋感觉肩上一点冰凉,他温柔地顺着庭雨疏的背,用右手一下又一下抚摸着他的头发,把他当孩子一样耐心地哄,接受他情绪的宣泄。
庭雨疏埋在楼知秋的肩头,克制不住地颤抖,紧紧抓着他背后的衣服,眼泪像断了线的白玉珠子,一颗一颗接着往下坠。
楼知秋哄了他一会儿,一时伤了脑筋,虽然哭有助于缓解情绪,但他还是舍不得庭雨疏沦陷在伤心中。
他抱着庭雨疏摇了摇,软着嗓子说:“别哭啦。别哭啦。”
楼知秋找了个实践性最强的方法:“我给你唱歌好不好。”
“好。”哭过的声音有些鼻音,单音节听上去竟有几分乖巧。
有反应了,楼知秋一乐,“还是算了吧。我怕我唱歌,你哭得更难过了。”
庭雨疏闷不做声。
“你喜欢听我唱歌呀?”他故意逗庭雨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