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以继日(12)
“就那个……那个……射箭预科班的李谷!”
“难怪……好像听见那个鬼‘咕咕咕’地叫……说不定在报自己名字呢!她不就常常背一个兔子包包吗?”
“啊,我没念过预科班,没听说过这人,也就是说她没死的话现在也是咱们同学。”
“天啊……”
“好像也不是,她应该是计划念两年预科班的那种,比咱小一岁,还没法上一年级。”
“就在这念了一年啊,咋死的?”
“不知道,预科班的时候见她不爱说话……”
第二天早操,李峰就听见人群里炸锅了,都在讨论昨晚闹“鬼”的事。
他留意着人群里一个叫蒋晓美的女生,她正戴着耳机,酷酷地站在人群边缘,不远不近。
她双手插着兜,绑着马尾,校服口袋处夹着一个粉色的iPod nano,旁若无人地听着音乐。
开学第一天老师点名的时候,蒋晓美听到“李峰”两个字猛地回头狠狠瞪了自t己一眼,所以在老师点到蒋晓美时,李峰也记住了她的名字。
教练来了,人群里也安静了,她才把耳机摘了。
对于闹“鬼”的事,大部分人没有当真,听过就忘了。特别是那些死兔子,好像长了脚,跟着“女鬼”一起消失了,加上宿管上楼什么都没看到,也就没当回事。
就像妹妹,过不了多久便无人再提及。
早操结束后,同学们都涌向了食堂。李峰跟在蒋晓美身后,见她又戴上了耳机。
“耳机里没音乐就摘了吧。”
听到这话,蒋晓美不可置信地转身,看到是李峰,她白了一眼,继续往前走。
李峰不紧不慢地追在她身后,继续说着,“身体真好,昨晚把自己淋那么湿,也没见你感冒。”
这次,蒋晓美拔掉耳机,惊讶地停住了脚步。
她早就知道楼上的男生会撬锁下楼,他们可以,她也能办到。
昨晚,她用偷偷刻好的钥匙打开铁门,在3、4层楼梯的拐角处把加了滤镜片的手电摆好,以便打出绿色的光。至于宿管上楼或万一有人靠近,她就迈进镂空的铁门,进入男生宿舍的区域,藏在刷卡饮水机背后,再上锁,“女鬼”就消失了,没人会查看上锁的区域。
昨晚,她就是这样躲过了宿管,但也被李峰看得清清楚楚——蒋晓美藏身时,他一眼就认出来,她就是开学那天和自己隔了一个过道坐着的、书包拉链上挂着兔子挂件的那个女生。
李峰之所以猜测她的耳机里没有在播放音乐,是因为始作俑者当然要听到别人对自己“杰作”的评价。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08 射手
“你昨晚冒险做那些事……是为了李谷?”
蒋晓美看着李峰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说着,蒋晓美又戴上耳机,两手插到裤兜里,继续以无事发生的神情向前走去。
李峰立即意会她的意思,和她一前一后拉开距离,小心地跟在后面。
这个蒋晓美……从来没听妹妹提过,是她之前在预科班的同学吗?
作为哥哥,他一向自觉称职,特别是父亲早年南下干活后,为了省钱很久都不回老家,哪怕过年都是一个电话了事——当然,也包括妹妹死了,北上的火车里依旧没有父亲的身影。
或许他觉得回来也没有用,或许他嫌女娃死得丢人败兴。
李峰知道,父亲远远地洒两滴眼泪,就是他最外放的情感表达了。
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这是父亲说过最有文化的话,也是他常常教导他们的话。
李峰始终牢记在心,所以他始终看不懂那些踩一脚别人就会快乐的人,而善带来的,常常是软弱的标签。
无可奈何。
作为家中仅剩的男人,李峰不得不拔苗而起,保护多病的母亲和年幼的妹妹,哪怕他只比妹妹大一岁——有时候就连他自己都忘了这一点。
他习惯了。
过早地接过父亲的责任,让他习惯了过早地成为一个能抗事儿的人。
小到做饭修理无所不能,大到为了保护家人可以逞凶斗狠。
渐渐地,他戴上了半截父亲的面具。
如果他只是李峰,只是李谷的哥哥,他会不会在妹妹面前更柔软些,她会不会向自己倾诉更多心事?事情会不会压根儿走不到最坏的一步……
如果……如果……
他不明白,老天爷为什么会创造“如果”这种东西,是为了让人类在无数次对失败的复盘中承认自己的渺小无能吗?
承认自己无能,妹妹能回来吗?
那么“如果”有什么用?
事实是,蒋晓美显然知道他是李谷的哥哥,而自己对妹妹的事情一无所知。
蒋晓美将他带到储物室,平时她主动负责帮老师管理体育器材,有这里的钥匙。
她谨慎地把门反锁好,走到厚厚的摔跤垫旁往上一靠,这才摘掉耳机,两手往后一撑,审视起李峰来。
“你是为了李谷才屈尊来体校的吧,大才子。”
李峰一愣,看来自己猜得没错,蒋晓美和妹妹的关系很亲近。
不等李峰回答,蒋晓美接着说:“为什么她死了你才想起关心她,她活着的时候你干嘛去了?”
这样的话,李峰不知在心中骂了自己多少遍。
可真的亲耳听到,每个字都削尖了往他心口钻,他知道,它们还会消散成无解的咒,爬进他的血管里,日夜发作。
他知道解释没有用,有些人来到世上就是做可怜人的,越寻找公平就越显得可怜,不如做一个不自知的可怜人,起码不显得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