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以继日(4)
“一个年级就俩班,一会儿你去一年级问问呗!”
“这不汤唯吗?”
“别说……是挺像的。”
“别说了,教练来了!”
有人喊了一声,所有学生立即回到早操队伍里站好,双手背后,规规矩矩地沿着草坪线站成一排,只有李峰的眼神没收回来。
他一眼就认出来,是他一个月前在葬礼上看到的那个叫“严冬”的女人。
“啊!”
李峰突然感到天旋地转,紧接着背部传来一阵疼痛。
他被摔倒在草坪上,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新来的,注意点,这儿的教练看谁不顺眼过来就是一个背摔。你可别一年级就被摔坏了!”
旁边同学小声提醒着。
李峰龇着牙从地上爬起来,看教练没理他,自觉地回到队伍里站好,揉肩膀的间隙又偷偷瞄向二楼,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我不管是早操还是训练课,不管是新人儿还是老人儿,在我射箭队,就得守纪律!”
说完,教练吹着哨子,和学生一起跑起了步。
今天是李峰来平阳市英杰体校上学的第一天,不过全班没几个人是“新来的t”。
作为平阳市老牌的民办体校,这里是为专业队伍培养和输送体育人才的地方。
正常来说,李峰是按照16岁入学的标准被录取的,但那些规划好走体育这条路的学生,早早就来念预科了,甚至有提前两年就因为各种原因被家里送来的,所以一个专业队或一个宿舍里,从14岁到20岁的学生都有可能存在,16岁的一年级念到18岁三年级毕业就是职高,念到20岁五年级毕业便算大专。
来之前,李峰有了解过这里的专业。
现代摔跤,短跑,长跑,射击,射箭,篮球,柔道。
李峰选了射箭队,但射箭队男生少、他入学又晚,所以被并入了其它专业队的宿舍里。
昨晚的宿舍卧谈会,就有同学问他,为什么选射箭不选射击,射击多酷。
李峰躺在上铺,没有吭气。
“射箭队软妹子多呗,跟你们摔跤队似的,一个比一个野蛮。”
那些男生互相打诨着。
李峰听到这话更觉厌恶,转身假装睡着。
早操结束后,李峰去食堂打饭,刚坐下来,就遇到了舍友。
他们见李峰坐在角落的一张餐桌旁,便以包围歼灭的阵势围了上来,刚坐下就二话没说,像在给李峰做示范一般,一个个将自己的鸡蛋从盘子里夹起,放到了一位看起来年龄较大的男生面前。
那男生面无表情,似乎习惯了这种“供奉”。
李峰瞬间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眼前的紧张气氛和昨晚的“友好”卧谈割裂得很,看来这儿的人深谙某种道理。
李峰的下铺此刻正坐在他旁边,偷偷拿胳膊肘戳了戳他,示意他接受这种规则。鸡蛋事小,冒犯事大,对“前辈”表达尊重,需要这种“仪式感”。
他看了眼瘦弱的下铺同学,又看了看自己盘子里的鸡蛋,眼神勇敢地迎上那个等待他“上贡”的男生,直接拿起鸡蛋,毫不犹豫地放进嘴里,一口吞下,动作和眼神一样果断而坚定。
周围的空气似乎凝固了,领头的男生先是脸色一沉,接着发出一声嗤笑,抬手鼓起掌来。
“有意思。”
接着,他屁股一抬,起身离开。
“回宿舍补觉喽。”
其他男生陆续跟着离开,走之前都用饶有意味的眼神看着李峰,好像在说,他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了。
下铺也起身,一边收走早餐,一边用他纤细的手拍拍李峰的臂膀,恨铁不成钢地说:“勿以善小而不为呀。”
父亲就总爱说这句话。
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他要知道这话还能这么用,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李峰拿着包子一口咬了下去,像是刚刚无事发生。
忽然,他想到之前妹妹在这里,是不是也会遇到同样的事情。
他放下包子,胸腔如同塞了一团被水泡开的沤麻。
吃完饭,李峰没有回宿舍,直接去了教学楼。他是一(2)班的,他记得刚刚那个女人正是站在这个班牌的门口。联想到她和白海平的关系,李峰不禁产生些好奇。
他沿着半露天走廊一直走到尽头,牌子上写着“教导处”,门是开着的,他走了进去。
宽敞的房间里错位摆放着几个办公桌,最里面的工位看起来比较宽敞,一看就是领导坐的。走过去一看,各种材料和本子的封面果然写着“白海平”三个字——这是他的办公桌。
李峰一眼就看到那个位置对应的墙边挂着一小幅油画。油画中心看起来像是圣母玛利亚,她的手放在一只兔子上,而画面左边是一个妇女抱着一个婴儿正要递给她。
兔子……又是兔子。
跟踪白海萍去葬礼那天,就是因为在他的后车窗看到了“兔子”。
他亲自陪妹妹买的“兔子”。
“哪个班的。”
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李峰的回忆,他赶忙转身,背后坐着的正是严冬。刚刚进门的时候,她被桌面一堆垒得跟小山似的文件挡住了,李峰完全没发现有个人坐在这里。
严冬坐着的方向正对着李峰,或者说正对着那面挂着油画的墙,像是在李峰进来之前,她也在研究这幅画。
“我一(2)班的,你呢?”
听李峰这么问,严冬笑了。
“我也是。”
“那我们一个班。”
“所以……你来这干嘛?找白主任?”
“不,不是……我不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