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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乌金(15)

作者: 猩红新娘 阅读记录

再多的,他不肯说了。

杨婷扶着腰上楼,郝响已经将玉露香梨的包装拆散,大大小小的梨子滚了一地,小少年手举着一打红钞票:“妈妈,钱!”

杨婷反应过来,小跑到窗口:

季庭柯已经走远,烈日头拉长了他的影子。

孤寂得像一幅画,藏了数不尽的故事。

8.趁人危

出了家属院,继续往南走。不出三里地,是西山当地规划最早的公墓,单名“仁桥”。

仁桥公墓收拢地方。更早些时候,本是弃荒的菜田、零星高丹草齐小腿肚,如今被相关部门围竖起钢筋绿网。

五十亩的墓地,季庭柯绕了整圈,在南入口七排三列的岩碑前停下了脚步。

他攥着自己的虎口。俯下身,入目是坚硬耐久的花岗岩。角落是影雕的照片,中年人生着张四方脸、浓眉、有些肿泡的一双眼。

只占据墓碑半侧,金漆刻着“郝国平 1987—2024”,写明何时生、何时死,孝子是谁、又是谁领头塑了这块碑。另一半蒙了黑胶带,无立碑落款、称谓,生卒年月。

季庭柯知道,另一半留给自己方才见过的杨婷——

夫妻生同衾、死同穴。

附近,有留守的老人倒腾着、偷拿走祭拜的花束转手高价再卖,饭菜捡回自家吃。对方滴溜着贼眼、警惕瞧人,目光懒散一瞥,正对上季庭柯的。

佯装要撤,被男人拦下:

“要几瓶祭拜的酒。”

于是,那人腰杆子又直了些:“什么酒?”

“黑坛汾。”

这没有,这贵了。人直摆手。

季庭柯妥协:“那就来几瓶雁门金波。”

*

有句俗话,叫南绍北代,黄酒不赖。

又有说“金波沉醉雁门州,端有人间六月秋”。

代,指的是西山省代州,又有关隘雁门,另称雁门州,是西山当地用粟米、麦曲酿的酒。

季庭柯一滴未沾,握着其中一瓶的颈子、尽数洒回了泥地里。

地里滚烫,吸了水、一声“呲啦”。

整个过程,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用指腹擦了擦右上角的黑白相片儿——没有灰尘蛰伏,只有行笔刀刻、锋利得几乎轧破皮。

他起身,撂了酒瓶、又折了根狗尾巴插上,拎着剩余的几瓶黄酒往前排走。

墓园幽静,阶梯生着杂草,只听脚剐着地的动静,以及剩下七八瓶酒相撞,清脆、短促。

季庭柯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走——

还有第三排从左往右数第七个,第五排从中间往右数第三个,第二排前三个、第一排中间两个。

都是一些崭新的墓碑。四周锐角还未曾被风沙抹去痕迹,比郝国平那处更热闹些。有带瓜果的、啤酒汽水的、饭菜的。

还有熟面孔的老人拎了袋小汤包,没拿稳、汤包砸回地上,皮开肉绽,滚出满肚子的汤,淌出条平铺的油沟。

延伸至季庭柯的鞋头前,不到半寸。

又是一声被吞了一半的咳嗽。

对方迎面兜了包袋子,一面拄着拐、一面手忙脚乱拖着底,仰头刚要赔不是。不过也是虚焦、定睛的几秒,浑浊的眸子忽地转冷、寒色皎皎——

年纪大的缘故、牙豁了半边,说话口水咕哝着,依稀能分辨对方是骂了一句“王八羔子”。

听不真切,但似乎在用带鞘的锋利匕首,克制情绪地凌迟、肢解季庭柯的肉,拆分骨头。

季庭柯认出人了,叫了声“老叔”。

他咬紧了颌关、缓慢地靠近,神色恢复宁和淡漠。

像一座高大、沉默,内里被掏空的山。

他低着头。下一秒,那生了锈的拐猛地敲上了季庭柯的左膝盖,他微微曲着腿、颊线紧绷。

老人怒骂:“害人了!你还敢来!”

砰——

又是一声,右膝盖乌青一片。

季庭柯没有出声反驳。伏了半边身子,手撑着地、细碎的石子陷进肉里。

再一下,正中背心,男人一条腿直直地跪了下去,他闷着喘了一声,继续受着。

抬头望去,公墓遍地,尸骨未寒。

**

下午,逼近三点。

晌午最忙的时候,店里有季庭柯负责张罗。午后生意不佳,罗敷索性抱着腿、窝团在收银台里吹空调。

她从钱箱里掏出几张纸币,自己左手跟右手玩“石头剪刀布”。

左手输了就奖励右手一张,右手输了就奖励左手一张。

来来回回,季庭柯始终没回来。

罗敷摩挲着纸币一角。她抬眼,隔着落地的玻璃、望得更远。

后儿坪的店面、楼层都很矮。

矮到无法阻拦罗敷飞起来的视线。她的目光顺着电线杆爬到天空,再直直地往下坠——

门外,张穗妖妖娆娆地、用脚尖抵开门缝:

她说:“还坐着呢。”

“这么沉得住气?”

罗敷睨着她,静静等待着下文。她知道、只要她不表现出急燥、对方也憋不住几分钟。

果不其然,张穗撑了不到十秒。

数到第九秒的时候,她已经开始顺前台的牙签了。咬着一根在牙间:

“相好的被人撩展(放倒)了,你倒是一点不急。”

北方方言里,偶尔也会有几个字眼生僻。倒不如南方方言来的复杂,即便是外乡人,结合上下文语境、也能估摸着猜出意思。

张穗说,季庭柯跟人动手了。

罗敷脸色微微沉下来,她一卷儿、一卷儿地收好钱。

张穗头伸长了看,十块、五块的。罗敷几乎嗅得到对方身上,廉价、刺鼻的香水味。

鬼使神差地,她并没有纠正对方胡乱使用“相好的”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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