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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乌金(3)

作者: 猩红新娘 阅读记录

他咬字艰难,气息沉沉。

2.关帝君

不足百平的公寓里,栖着钢筋水泥、单调的宅墙皮层。

一口锅、燃气灶、冰箱、老榆木沙发、方桌、没有电视机的电视柜,是这间公寓里一眼望到底的全部财产。

窗户没有开,帘布掩得严严实实,防盗锁也拧得紧。

季庭柯另要出租的次卧门半阖着,露出简易的密度板床,成条的日光灯、立在角落的衣架子。

他解释,说自己是二房东。

真正的房东姓赵,七十多岁,去了外地带孙子。

他是钻了空子,在自己租期内、擅自将空置的次卧租出去。

不少人打听,来看了又走——

为了避免纠纷,都不愿意和二房东打交道。

男人没什么情绪地,“啪”一声开了灯,深邃的眉目藏在碎发下,露出一小截蜜色的颈子。

他在等对方拒绝。

在女人三次进出那一间次卧,以及要绕过他房间、仅能容纳一人的洗手间之后。

她终于掀起薄薄的眼皮,挑了一下眉。

“房子不错。什么价格?”

“九百月租,押一付三,半年起租,每月固定15号交租。”

“民水民电?”

“嗯。”补充,“宽带费、供暖费均摊。”

女人点头,她“哦”一声,拖长了音调,又急转:“那什么时候可以签合同?”

恰好是下班点。

街头巷尾,来往人步履匆忙、乌云惊动了周柏上的露珠,空气里是纸糨糊的气味、钢厂的粉尘味。

季庭柯捏了捏眉心。他的目光飘向远处坍塌的厂房、匿于人群的黑烟,以及掐得心发紧的、路人弯腰咳嗽的动静。

“…”

卡里还剩几百块钱——

明天要去就近的快递分发处打包件货,后天再回鱼加面馆。

下个月,又到了给老赵头交租的日子。

对方提前提点过、告诫过他。

如果答应下来,明天就可以多一笔将近四千的收入。

隔了两三秒,季庭柯才缓缓抬眼,上下打量了女人一通,最后顿在她牛仔裤口袋、鼓囊出的四角包上,像是在挣扎:

“有烟瘾?”

“怎么?”

“我不租给烟鬼。”

女人讥讽地扬起眼尾,抽出兜里的眼,抛掷进了季庭柯脚边的垃圾桶。

“你不喜欢的话,也可以没有。”

她漆黑的头顶就在他眼前,颈后一块倔强的骨头昂着,错开季庭柯的下颚、不过一寸距离。

他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湿意,蕴着夏夜的风,盈满整个室内。

来势汹汹、咄咄逼人、胜券在握的。

堵住他所有拒绝的借口。

*

这种异样的感觉贯穿整个多梦的夜晚。梦里有轰鸣的爆炸声、愈烈的火势、断断续续的咳嗽,像拼命拉动的风箱,一下一下扯着脑部神经。

直到次日醒来、空调“嗡嗡”地吹,季庭柯却热得眼睛发胀。

半个身子都是汗,薄被从腹肌曲线滑下去。

七点整,门再次被敲响。

“砰——砰——砰。”

讨债的鬼。

房屋租赁合同是季庭柯拿旧版改的,写清水电费、屋内设施、以及租赁周期。

女人约定的租期是半年,她草草扫过条例,指腹捏着水性笔,滴下一滴油墨。

季庭柯注意到她张扬、飞舞的签名:

罗敷。

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

她不像个采桑女,倒像个横行的土匪,连同身份证复印件上的半身照,都凌厉地垂眼、神情散漫。

杵着桌面,季庭柯戳好了笔盖。

他瞥了眼罗敷带来的唯一一件大包,起身。

该寒暄两句的,哪怕不痛不痒,比如:“钥匙收好。”

再比如,“次卧的锁坏了,如果你有需要,可以找师傅上门来换一个。”

罗敷鼻腔里逸出一声,

“你呢?还是去鱼加面馆吗?”

季庭柯呼了口气:

“不是。”

鱼加面馆的零工拢共两个。

一个是季庭柯,另一个是附近职校的学生——

学生比季庭柯更便宜,可惜工作日没有空,只能两个人轮班。学生负责周末,季庭柯负责周一至周五。

他利用周末时间打第二份零工,那是在距离老公寓不到三公里的邮政快递投递分发处。

相较于鱼加面店的工作更单调,不停记件、分发。但左右较多的是中年女性,嘴皮子上下磕碰、口水像纷落的雨,即便是小时工,也谈不上寂寞。

从家里长短、孩子学习成绩,到批发市场哪家搞促销、学区房有没有跌。

最后再绕回来,她们说:分拣的部门还在招人。

季庭柯听了一耳朵,手里记件的速度放慢。

他记得罗敷也说过——

“来打工的。”

她也在找工作。

思绪也只乱了一瞬。一个来路不明的外地人、做事跋扈,与他只有一碗面、同在一个屋檐下的交情而已,他何必要多事。

季庭柯摘了手套,权当什么都没听见。他低头看一眼手机,丢了手上的工作,跑去找工头。

四个小时,八十块钱,当天结清。

季庭柯兜了毛票往回走,到公寓楼下、忍不住抬头望了望——

他自己的床单都是黑白灰色,衣柜里几年摞起来也没个艳的。打头一回,阳台晾了个烟紫色的被套。

风吹,被套跟着被掀起一角,像侠者凯旋的披风。露出罗敷涂着亮色口红的唇、倨傲的下巴弧线,微微点着。

上工后黏腻一身,热气一涌一涌的、蝉在耳边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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