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春期(16)
“你脸上有光!你脸上有光!”杨暄姥爷不甘示弱,“你当大闺女的时候跟前村二结巴爬墙头,你可有光!”
他今天没喝酒,那是端的一个思维清晰、口齿伶俐,骂功不减当年风采,拿出看家本领来和虎子妈互骂得有来有回。两人就像那热油碰上烈火,骂战间炸得整个巷子遍地都是生殖器和对方亲戚。
最后双方唾沫横飞,互相都急了眼,来拉架的人也不敢上前轻举妄动。
虎子妈情绪上来,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使出杀手锏,边拍手边吆喝,拖腔拖出韵律:“你这个老不死的唷——啊你活该生不出儿,啊你活该闺女跳井,啊你活该断子绝孙没后呦——”
杨暄姥爷转身进了门。
就当大家以为虎子妈靠大嗓门获胜,半分钟后就见杨暄姥爷拎着菜板和砍刀出来。
他让杨暄滚一边去,直接叉开腿一屁股坐到门槛上,清了嗓子咒骂一声,随后抡起菜刀“哐”往案板上一砸,周围人群顿时“哗啦”散去一大半。
巷子里是此起彼伏的叫骂,拍手声和菜刀剁案板声交织,一时间热闹无比——
虎子妈哭:“出了十里也找不出你这样的醉犯头,哪天喝死也没人管!”
杨暄姥爷骂:“你有人管!你可有人管!二结巴家不要你,你争死命跟人下东北,人家不要你才找虎子爹接盘,你把你家十八代祖宗的脸丢尽了!”
虎子妈接着哭:“你要脸?你要脸当时就不该让闺女当三生野种!生完又被你给逼疯!”
杨暄姥爷破口大骂:“我逼疯的?村里人一个个都丧良心,不当着面说那些闲话人也不会跳井,你们都觉得自己屁股上干净没屎?看我一个个给你们算账……”
围观的群众挨个都要被骂了去,顿时觉得晦气,怕战火波及,纷纷往远处走了一些。
夜间黑幕逐渐覆了过来,巷子里热闹了有小半个时辰。再泼天的热闹也有看倦的时候,何况虎子妈的嗓音开始嘶哑得像破锣,杨暄姥爷往下剁菜板的手也逐渐疲倦。
听了半天对骂,两人的老底都被掀了个精光,对门大叔端起碗来,“呼噜”一声把汤底喝完,随后起身下去刷碗。
尤思嘉还在聚精会神地看,发现期间杨暄把姥姥给扶进门,现在又出来,沉默地站在一旁,也不说话。
尤思洁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戳了戳她:“别看了,跟我下去。”
尤思嘉嘴上答应着,往回才走了两步就听到菜刀砍案板的剁击声停止,又赶紧重新跑回来。她姐抓都抓不住她,索性和她一起趴在栏杆上继续看。
只见杨暄姥爷起身走到狗窝旁边,从一堆砖头树枝堆迭的破烂里,拣出了一根粗厚结实的木棍,随即走到杨暄后面,照着他的腿弯就是狠狠一砸——
尤思嘉瞬间闭上了眼,听到她姐在旁边发出“嘶”的一声。
再睁开的时候,她就见到杨暄被砸得跪在地上,他姥爷举着棍,胳膊扬得老高,“嘭”又一声闷响。
杨暄单手撑着地面,整个人快被砸趴到地上。
大黄在一旁转着圈嗷呜直叫。
虎子妈被震住了,张着嘴巴也不出声。
杨暄姥姥拄着拐棍重新出来,一边哭一边去拦,但也无济于事。
几闷棍下去,杨暄已经整个人贴在地上起不来了,尤思洁转身要下楼:“你爱看你看吧,我走了,太吓人了……”
杨暄姥爷把棍往墙边一扔,拍拍手,回身就要拿着菜板进门。同时虎子妈也起身,跟着拍拍屁股上的土,再也不吭声了,拉着虎子就要走。
尤思嘉看着正在地上被姥姥拽着起来的杨暄,心里升腾起一股无名之火,她转了个身,拿起地上堆着用来生火的苞米棒子,照着下面就扔了过去。
苞米棒子轻飘飘,杨暄姥爷早就拎着菜板和刀进了门,什么也没砸到。
她重新捡了一根,又往下砸。
“哎哟!”
尤思嘉赶紧蹲下去藏好。
“哪家的龟孙羔子不长眼!”虎子妈拖着哑嗓叫唤出声,声音越飘越远,“我日你小奶奶哟,别叫我逮住你……”
Chapter 8
尤思嘉躲了一会儿,等虎子妈走远,这才站起身来。她再往楼下看的时候,巷子里已经空荡荡,只剩下了大黄。它孤零零地在黑暗中溜达了一圈,最后重新钻进了狗窝。
上学的日子可以贪睡,但是周末尤思嘉必定早起。
一大早她就搬了个马扎在门口坐着,晨日清凉,巷子里的槐花散发着清幽的香气。有邻居拉着排车从门口经过,路面不平,排车上绑着用来浇地的水桶被颠簸得咣啷响。对方和她打招呼:“小t思嘉,星期六也起这么早啊。”
尤思嘉点点头,但心说已经不早了。
她的目光望向斜对门,已经快八点,那扇门还是紧闭着。
坐了一会儿后,尤思嘉听见了奶奶在后面喊她们吃饭的吆喝声,但尤思洁还没醒,她便起身自己过去,坐在小矮桌面前剥了两个水煮蛋,吃到最后剩下了两个蛋黄,她又拿了两个馒头,准备一起端回去给她姐吃。
往回走的路上,隔着一段距离,尤思嘉就发现家门口斜对着的木门已经打开——
杨暄正坐在门口的石墩子上,低着头聚精会神鼓捣着膝盖上的什么东西。天还算凉,但他上身只穿了一件夏天的工字白色背心,肩背上裸露的皮肤横列着道道青红分明的瘀痕。
尤思嘉急忙走近,看到杨暄正熟练地使着针,膝上摊着昨天穿的衣服。他把破开的地方用同色线给细细密密地缝补起来,腿旁边摆了一个竹编篮,篮子里是一些碎布和各色线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