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尽(117)
变故太多了。
打从顾华奇叛变开始,一串串变故接踵而至,迫得人应接不暇,毫无喘息之机。今夜险险从津田良二眼前脱身,她原有满腹的话想与陈雪堂商量,哪知李行露又忽然失踪……
难道是苏醒以后,发觉搭救她的人是他们夫妻,不愿受他们恩惠才匆匆离开吗?
不对。
回想当日,李行露骤然出现拦截他们的汽车,昏迷前曾与她对视一眼,眼中可是半分意外也没有!
仅凭那一眼聂昭便可以笃定,李行露根本就是有意出现在他二人身边的。那么,今夜又为何要离去?
她身上的伤又是从何而来?
伤在肩膀,刀伤,伤口深可见骨,绝非寻常的意外所致……
聂昭霍然站起身来——
想到李行露她才终于恍然,津田良二今日拿出的那块手表,她为何感觉眼熟!
李行露从前就戴过这块手表!
这念头令聂昭心里突地一跳。转看窗外暴雨已至,下得那样大,半点儿停歇的意思也没有。她心头隐约浮现起一种可怖的猜想,感觉心跳得飘飘忽忽,不由自主就抬手按上心口,倚了身后衣橱的门,迫使自己沉静下来思考—t—
要么是李行露去过龙华荒山的埋尸地,有意或无意将手表遗落;要么是李行露早就在与津田良二打交道,是他们联手做下这一局,企图用这块男士手表引她暴露。
那死去的六人原本就是冲着遥遥去的,这一点津田良二心知肚明,只是无法摆明去说罢了。也就是说,津田良二明知这六人的死与她有关,却苦于没有证据,才想到利用一块令她眼熟的男士手表来试探。倘若她今日承认下来,那便不止表明她确与此案有关,更加可以表明,此案中还有一个她急于保护的男人存在!
至于这个男人究竟是谁——李行露既然参与了这场算计,那便势必已将津田良二怀疑的矛头指到了宋方州身上,今夜,只是查证而已。
万幸宋方州及时赶来了。
聂昭第一次感到挫败,感到自己是如此无能。倘若宋方州今日再迟上一刻,只一刻,恐怕她当真就要承认下来了。那么,他苦心铺排了这么多年的谋算,便真要功亏一篑了!
这些年,她总是想着他的离去带给她多大的痛苦,都没想过,蛰伏在津田良二身边,他每时每刻都是周旋在这般的险恶当中,又是何等艰难……
这一刻,一切的挫败与内疚已尽数被思念取代。念及他有伤在身,她更想见他一面,却又明白,越是这样紧要的关头,她便越要管束住自己的心神,绝不能碍他的事……
聂昭坐回床边,目光投向窗外,却只见到濛濛的雨水将玻璃笼盖,唯有黑暗逼近而来。长窗下,一张相框摆在床头,正是那张不甚清晰的新闻纸相片,拍摄于四年前的哈尔滨。
仿佛想起什么,她蓦然上前拆开相框,将那相纸翻转——
一大滴眼泪溅落他的眉眼,聂昭再也控制不住,披头散发拿过把伞便奔下楼去。径直行到车边,正待开门,她却忽觉手腕一紧,回神时已被人拉入了一旁的廊庭——
“你伤在哪里?”
二人同时开口,却又同时怔愣。
滂沱夜雨的围拢下,宋方州比聂昭更快回过神来,恍然脱口,“暗杀顾华奇的刺客不是你?”
聂昭同样诧异,“怎么会是我?老聂不是派你去么?”
“我去是去了,却根本没来得及动手!当时我才刚刚赶到,就听到有人暗杀顾华奇失败的消息,我哪里还敢上前?后来我打听到,人说那刺客是个身手利落的年轻女子,还受了伤,我便以为是老聂心急将你也派了过来,我以为——”
话不必讲完,聂昭已经洞悉了一切。
她终于明白,宋方州何以不顾败露也要在这个当口赶回上海,原来,他以为那负伤的刺客是她!
那么,真正的刺客又是谁?
一时间整个儿乱了套,事态全盘脱离了他们的判断,令人更加不安。这刺客骤一出手,南京方面必将加紧防卫,不论宋方州还是什么人,都只能望而却步了……聂昭隐隐觉得,这刺客的目的兴许并非为了除掉顾华奇,反而是在保护顾华奇!
更加确切地说,有人想让顾华奇开口说话,交待出陈宋二人当年联手搭救共党,陷害李昆展之事!
聂昭兀自心头凛凛,来不及说什么,冷不丁已被宋方州拉入怀抱,“那刺客不是你就好……我再想法子就是了,你没伤到就好……”
宋方州呢喃着开口,收紧手臂将她拥着,坚实臂膀几乎勒得她喘不过气。她伏在他肩膀,察觉到他簌簌发颤的喘息,却偏就感觉他的臂弯是世间唯一安稳的所在,可以容纳她的一切。
一瞬间,封存多日的哀伤再也无处藏匿,就那么如眼泪般肆意流出。聂昭闭上眼,真正感觉到疲惫与心如刀割的疼痛,放任自己泣不成声,“他们都死了……老聂,还有奥丽,他们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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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样,天一亮我就去找我大嫂,一定从购买记录查到这个何庆茹。”
窗外雨大风急,窗内是一团暗橘色灯光,厚重窗帘拉得紧实,烘出一室暖意。
没等来宋方州回应,聂昭不由又问,“接下来呢?顾华奇被捕早就不是秘密了,万一何庆茹已经带着儿女离开上海了怎么办?还有,就算何庆茹被我们控制在手里,南京方面的看守那么严密,你有法子叫顾华奇得知此事么?”
话到唇边,宋方州却还是没有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