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尽(140)
适逢一道敲门声入耳。
“是中村到了。”上白石敛起神情,目光一转投向身侧的女子,川岛月和立即起身,行到餐厅门口拉开大门——
聂昭走进门来,目光相触的一瞬,立即错开目光,头已低得不能再低,似企图用垂下的鬓发挡住脸颊。他身后还跟着个身形健硕的男子,想来就是上白石口中的“中村”了。
宋方州心神一震,感觉耳边有剎那的嗡鸣,连自己的心跳也听不到了,不由自主便站起身来,险些碰掉了酒杯。但见一根两指宽的铁链从聂昭的脖颈与腰间缠过,于背后将她反手缚了,中村一郎则站在她的身后,一手按住她肩膀,一手紧攥锁链。
宋方州眼也不眨地盯着聂昭,尽管脸色依然是冷淡自若的,掌下却不自觉地攥紧——上白石神色微动,目光深处锐光一现,似毒蛇于草丛中发现了猎物,随即隐入笑容当中,“如何?这份礼物,值不值得吊吊你的胃口?”
宋方州这才醒了神,转身坐回到椅中,淡淡问,“这么一份大礼,你不会白白送给我吧?”
“我要的也不多,不过就是眼红你这家伙立功太多,想叫你分两件给我。”
“这怎么分?”
“你查到的情报,交给我。”
“你想知道什么?顾华奇的事?”
“不错!”上白石坦然应下,高扬起下颚,徐徐道,“顾华奇曾承诺,只要留他性命,将他转移到南京,他便会交代出那个潜藏在国民政府中劫走十三名共匪的官员是谁。可到了南京,他却又闭口不言了,显然就是受到了什么人的威胁。当初是你代表津田良二赶赴南京的,想必查出了不少内幕吧?顾华奇说的这个人,你可知是谁?”
宋方州沉吟未语,良久才哑声道出一句,“是,我知道是谁。”
锁链声跟着响起,他应声转眸,见聂昭紧蹙着眉头望过来,显然是无声的拦阻。
他并未接下她的目光,只去看上白石,“这里都是你的人,她不过是个女人,能逃到哪里去?没必要这样绑着,松绑吧。”
上白石却悠然扬眉,眸光森然泛亮,“你倒是先回话,告诉我,那人是谁?”
屏息间四目相对,宋方州不开口,上白石也不催促,只侧眸往聂昭的方向看了一眼,似有些无奈地道,“这锁链并非为了提防她逃走,而是有别的用处。”
宋方州心口一紧,不自觉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中村一郎猛然将手里的锁链往后一拉,聂昭立即便将身子弓起,浑身都颤抖起来——
即使未曾听到她的痛呼,可他看得清楚,那锁链勒过她肋下的地方,血红渐渐渗出,一滴滴血坠落在地……
她身上竟有伤么?
那锁链勒过的正是她的伤处!
宋方州不受控制地上前,上白石真彻显然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此刻已当先一步迈到他身侧,抬手按住他的肩膀——
几乎是同时的,西北角落里的四名男子立即起身,上白石却轻轻一抬手指,那些人便又恭谨地坐回了原处。
他将目光转向门口,中村一郎再度勒紧手里的铁链,聂昭终于忍不住痛呼出声,迫得宋方州脱口,“是陈雪堂!”
聂昭猛地抬头,撞见那人眼中至深的痛楚,立时便感觉眼前有水雾涌起,看不见他了。
紧接着,是上白石的声音,“陈雪堂?”
“对,就是陈雪堂!”宋方州重复一遍,极力克制声音的颤抖,反复深深喘息,才重新注视着上白石道,“陈雪堂就是当年策划一切的人,此事我早已查明,本想呈报给津田先生,只是——”
“不要紧。”上白石适时截过话来,显然并不屑于去听那些牵强附会的借口,只点了点头,恍然道,“难怪这个女人,当年那么坚定地站在陈雪堂那一边,原来陈雪堂与聂征夷一样,都是共匪。这么一说倒是全说通了,此番就是这个陈雪堂第一个站出来,号召各省囤兵北上,以防帝国的觊觎……看来,陈雪堂这个人,真是亟待铲除啊。”
宋方州冷冷抬眸,平直下颚紧绷出刀锋般的弧度,“陈雪堂手握着半个华东的兵力,就算我们知道他的身份,想奈何他也没那么容易。”
“交给南京政府就是了,不必我们动手。”
“你要证据?”
“有关陈雪堂的身份,你可有切实证据?”
“我去找。”
上白石抚掌笑了,似十分满意宋方州这爽快利落的模样,继续道,“不过,在将证据交到南t京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做。”
“何事?”
“陈雪堂既是这么个一呼百应的人物,那么,我希望他能发表一篇声明,就说已经调查清楚,朝鲜人崔国洙那篇报道内容虚假,日方从未挑唆矛盾。”
宋方州仍是点头,“可以,我去办这两件事。”
“那好。”上白石微扬起眉,转身道一句“中村”,目光却还停留在宋方州身上,“那么,就先带聂小姐回去吧,好生照应,尤其要注意聂小姐身上有伤。等宋先生办好了这两件事情,我会亲自带宋先生去见聂小姐的。”
“是。”中村恭敬欠身,正待扳过聂昭肩膀,那女子却霍然开了口,“等等——”
宋方州一征,却是上白石率先走上前去,饶有兴致地问,“聂小姐,有话说么?”
聂昭紧紧盯着宋方州,仿佛已被疼痛折磨得失了力气,喘息良久才哽咽着道,“你我之事,从一开始就错了……是我错,我该听你的,不该选择……雪堂……”
对视中目光变幻,宋方州眼睫一颤,投下一线浓墨般的洞悉,转瞬隐入深邃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