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归人(150)
“倘若我不来找你,怕是这辈子等不来个解释,您架子大,我自是贱命一条,随便怎么糟践,这不就来问问,您下一步是打算再杀了哪个?”这话说着他眉眼间好像瞧见什么喜事似的,而实际上已是咬着牙才将如此阴阳怪气的话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绸桑最是厌恶有人借着他的手去做多余的事情,城中大乱的确是事先设计好的,可杀卫兵他却全然不曾知晓。
“又说那种话挤兑我。”白公子躺在榻上,面朝着天,上头几根横贯房梁数了个清清楚楚,实在要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否则那些个不受听的话怕是要听一辈子。
白公子叹了口气,这才又重新开口:“我这不寻思着城门边上一处空地人少,不易伤人嘛,谁料到还是被人发现了,那几个卫兵追了我许久,若我不杀他们,怕是要被围追堵截,连白府都未必回得来。”
“可你杀了他们我如何去同云起交代?”话说至此,绸桑肩上的伤越来越痛,已能瞧见身子微颤,若不是上了止血药怕是要被气得血崩。
“是他要我重回南邵,代价多少也该付些,我既应允他,若有成功一日定不负北禺,他给了我栖身之所,我一定说到做到,绝不会出尔反尔,你大可放心,他虽救了你,却也是利用你,你……”白公子是想说虽要报恩,可若报恩的代价却是要死,明眼人该是宁可偷生,这恩情不报也罢,却未想到说话间会被打断。
“你是君,云起亦是君。”绸桑淡淡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君可为刀俎,而臣……只能为鱼肉。”
“可我不仅仅是君,我还是你弟弟!”白公子忽攥住木塌边沿情绪激动,他面上很是急躁,竟不像是北禺呼风唤雨的紫衣富家公子,除去贵气,难得有了些许平凡血肉。
绸桑摇着头,忽笑出声来:“我只盼望着到时候你莫要像你那狠毒的爹一样,一上了位,周身该杀杀该抓抓,你那表叔我离开南邵时他还在牢里,跟个疯子没两样,妻儿也已死绝,我要的不多,什么权利金钱都不必,我只求一条活路。”
“你骂我!”白公子一扭头竟生起气来,那模样倒是当真像极了小时候。
“何来骂你一说,那人可实打实是你亲爹。”绸桑瞧着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多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
不过说起来初见白公子时他还是个摔了一跤都要跟石块置气的娇贵公子,明媚、善良、执拗,如今再瞧那一张脸,多了些许聪慧活络,却再寻不到当初模样,不晓得为何心头忽涌上些许伤感。
白公子顿时怅惘,黯然道:“那恐怕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第 85 章
“所以,你是要告诉我今日之事也是迫不得已?”绸桑一挑眉,方才片刻温情抛诸脑后,转眼变了颜色。
白公子晓得他疑心重,若是遮遮掩掩,就算他面上不反驳约莫私下里也要查个清楚,且自小便知道绸桑这人只是瞧着温柔,若是打他一下,哪怕是此生没机会,待等死了都要去人家坟头上跺两脚,思及此他无赖笑了笑:“反正云起已经知道我的身份,至于其他人……如此一来总不会怀疑到我头上去。”
“那桓山……”绸桑提手指着门外。
“是他自己。”白公子回想起与桓山的对话,桓山初时知晓这计划便默然同意。
那日夜尽天明,他换好了衣裳,平白听见屋外几声杂音,推门而出瞧见屋檐下桓山斜斜倒在地上,如此便罢了,桓山甚至还刻意了布置一番现场,道了句早,这才艰难爬起来行礼拜别,至于身在前院那是桓山为了拖延时间特意设计的。
“厌厌呢?”绸桑在白公子身上颇瞧见几分南邵王的影子,故此睨着他露出几分生疏感,可这张脸的的确确是像极了自家人,因此心中五味杂陈。
为人君,不可有妇人之仁,该出手时,应除去一切阻碍,绸桑似乎有些不悦,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我刺的那个穴位能禁锢她体内灵气流动,加之天冷才会休眠展露蛇身,只要她的心生得不偏,定然不会有生命危险,我心中有数的。”白公子十足笃定。
“生得不偏?若是偏了呢?你有数?但愿吧,不过这几日我劝你称病闭门不出,如此一折腾,满城巡逻少不了,半更雪的人也近乎全部出动,虽有首领掩护,但你没有任何退路,多年不见,希望你那二哥行事风格依旧乖戾。”
“但愿。”白公子若有所思低语答道。
桓山的命是保住了,只是要昏睡上几天,就算醒来也要时常犯迷糊,实在是伤了脑子,日后怕是隔三差五就要头疼,这一点夜郎君也没有好法子,毕竟人族恢复能力有限,远比不上妖,后遗症总要有的。
厌厌在另一侧厢房睡了几天,浊姬忙里抽空来了一趟,站在白府院子里骂了半天,愣是一句重复的也没有,她见这府里头砸无可砸、毁无可毁才不得已选择动口不动手。
另外,厌厌睡着,桓山昏着,白公子装死,只有一个倒霉催的绸桑在旁边陪笑。
浊姬忙得很,连半更雪里的生意也无暇顾及,有几日索性关了门,这些天都是元溪在打理,厌厌留在白府养伤,少白则是到处打杂。
难得一连几日好天气,夜色像是那银壶里倾倒的果子酒,一眼瞧去便晓得清新透爽。
屋外夜枭鸣啼,屋内唯有一盏烛灯,厌厌躺在那榻上仿佛做了个冗长的梦,梦里秋收冬藏,极其平凡又极其幸福,许是梦里可任其遐想,连柳相公也给安排了极佳的去处,大概是要与浊娘生出一堆蛇宝宝,如此自己就可以当大姐姐,手下亦可招揽一众小弟小妹,话说回来,翠绿与白会生出怎样的孩子呢?这让她在梦里想破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