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归人(194)
“谢你?!”白公子拭泪的手一顿,面色一凛,双眸之中忽燃起烈烈怒火,唤出折玉,抵在姜迿脖颈,“我是该谢谢你!送我如此大礼,这么多年未尝让我得过一刻安生。”
此时,姜迿余光落在白公子的胳膊上,一条条可怖伤疤,看得他忽觉欣喜异常,转过头来,吹起两缕额前青丝,且笑道:“不不不,远不止如此,但这些并非是我的主意,而是你爹送你的,北禺那些疯兽,不过是他失败的作品,昨夜那些甲兵也不过尔尔,是我照猫画虎得来的,更大的礼物还在后头,想来我是无缘得见,那就祝你余生过得快活。”随即大笑起来,层层回音荡于牢房之内。
白公子攥得扇骨咯吱作响,手上更进一步,在姜迿脖颈上抵出一条血痕,凭空突现一只手,侧头看去,姜还不知何时走到身旁,将手中稻草随地一丢,掸了掸身上脏污尘土。
“我们当初只看到了表面,派去的那些个妖族在决明山大狱潜伏半生也没寻到线索,二哥一生小心谨慎,可这就让人琢磨不透了,怎的就不愿意再耐着性子等等,落到当下这步田地。”姜还一边说抓着白公子的手腕往回扯。
“你!”姜迿瞪大了眼睛,比瞧见太阳打西边儿出来都震惊,“医官说你烧坏了脑子,竟是装的!这怎么可能?!寒冬数九吃土扬沙都是演戏?!”
“二哥杀了我宫里唯一不嫌我傻的宫人,还做成了烧肉端给我,从小到大二哥对姜还鲜有照顾,我自然将这机会好好珍惜,那些医官瞧我行事异常,又惧怕你,故此不需我做什么就统一了口径,这件事说起来还是要怪你自己太过分了,你恨父王,却又最像父王,我想活,若是不演戏,还能怎么着?”姜还将手伸到白公子背后,掰开他握着茶盏残片的拳头,将割手的碎瓷抖去,“我这心里头也有本账。”
“莫再提他!我从未像过他!”姜迿怒吼。
白公子冷笑,下垂的手往地上滴着血,鲜红转瞬化作金尘,困住在场三人一生,“杀我母族,杀我娘亲,杀子孙臣民,一个这样的父亲,能养出什么良善的儿子?!”他箭步上前,攥紧姜迿的衣袍,生生要将其从地上拎起来,双目血红目眦尽裂青筋暴起,在姜迿耳边声嘶力竭歇斯底里,“你就是像他,他没有心,你也没有!”
姜还见此连忙跟上,从背后抱住白公子,声声喊着:“三哥,你冷静一点!”
“我不像!”姜迿还在火上浇油。
“你像!你最像!”白公子一嗓子喊破了音。
“你是不是早就安排好了一切打算南归?!”姜迿颤声问。
“是。”白公子双手发抖喘着粗气,心中愤懑难抑。
“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像我对你一样?”姜迿的语气忽软了几分。
“不然呢?!”白公子好不容易重回理智,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回响,当年姜迿可是一张嘴就唤自己废人,这滋味儿当真该叫他也尝一尝。
“胜者王败者寇,我不期望能茍活。”姜迿开口斩钉截铁,“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换一个解脱。”
姜迿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尾水,当年那老东西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法子,就是用尾水造出了怪物,还在尾水岸上捡了个活死人,是用他的血做引,那老东西一要,我只需负责割肉取血就是。”
“什么活死人?!”白公子逼问。
“一直关在决明山大狱里,自大狱倒塌就不知所踪,你问我也是白问,谁知道费尽人力物力修的大狱会因一场雪崩说塌就塌。”姜迿白了眼前人一眼,神裔又不是真神,再事无巨细也不可能事事知晓。
话说到这儿,白公子反倒冷静下来,活死人,决明山大狱,他眸子一亮,待转到姜迿身上时又想起了别个,记得幼时,两人还不似如今剑拔弩张,他常去找二哥,二哥性子别扭,不愿低头,吃喝用度紧张就宁可饿着,所以送去杏仁酪,撒谎说肠胃不好,杏仁酪不能多吃,故此一分两份儿,两人坐在廊下你一口我一口,而今已然找不回初时模样。
白公子上前拍了拍他肩膀。
姜迿闭上眼绝望道:“好了,我说完了,干脆些,杀了我。”话音落,耳畔温热。
“二哥,其实……我肠胃一直挺好的,杏仁酪从来都是我最喜欢的。”说完,白公子两步退后,不再神伤,“自有人会来取你的命。”而后转身离去。
姜迿记得姜逢自小便是个滑溜的,幼时夜里宫中闹猫,搅得先王后睡不着觉,换了几个医官,开了老些药也无济于事。
先王欲追究此事,结果竟从姜迿的寝宫里发现一只浑身雪白的猫儿,他从来怕猫,哪里会去养这东西,不管如何辩解,最后还是被戒尺打了二十下手心儿。
宫人下手重,直将手都打肿了,白天刚挨了打,晚上姜逢就来送药,这才知道那猫儿是姜逢藏在他寝宫的,以为离先王后寝宫远,便不会有人来查,没想到……
初时问姜逢还不承认,直等见着姜迿手心儿红肿,碰也不能碰时姜逢才万分心疼哭着点头,一直不停道歉,还去同先王和先王后承认了错误。
那天夜里,一只猫在院子里跑闹,两人都端着通红的手心,用左手拿着调羹分吃杏仁酪,守夜的宫人瞧着觉得很是好笑,遂问:“二公子、三公子,为何不将左手伸过去受罚呢?”
两人具是一懵,大拍脑袋,悔青了肠子。
他记得那日的夜空就像是盖在杏仁酪上的桂花蜜,暂且将烦心事抛诸脑后,手虽疼,却实在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