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二十载(18)
充分不必要。
必要不充分。
既不充分也不必要。
从前他用“充分”和“必要”的四种排列组合问你,往往要蒙到第四次才蒙对。现在他用“老公”和“老婆”的四种排列组合问你,可蒙到第四次仍没有对。
你耐心地一遍遍否认,像过去你对他讲题那么耐心。你的声音因疲惫而沙哑低沉,在孤单的电流声中,甚至称得上温柔。
他落寞地又问:“那你之前答应我的话,还作数吗?”
你问他什么话。
“你答应中考完和我见面。”
“不作数了,很抱歉。”
“……哦。”他顿了很久,“但我真的很喜欢你,喜欢听你的声音。”
你说:“你应该好好学习,而不是喜欢我。”
客厅里的菜刀和鲜血仍在,那是你应该独自承担的冤孽,而非在孤苦的深夜,让另一个无辜的人陪你落寞。
挂断电话后,你卸载了情侣农庄,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中考前两个月,省内各地的高中开始发布自主招生考试的信息。省会的竞争太激烈,你并不喜欢太过紧张的氛围,骨子里,你是个悠然闲适的人。于是,你想去教育资源同样优秀的省内第二大城市,距离家乡两百公里。
两百公里,足够隔开那些争吵与隔阂了。
在一次班会上,班主任做了简单的调查,99%的同学会在本地的两所高中里选择。
下课后你忐忑地拉住陈知玉,问他会不会和你一起去绵阳。
他答应你会的,但他有点忧愁:“据说还要参加单独的自主招生考试,我不一定考得上。”
“能的。”你坚定地说,“一定可以的。中考完后我们一起去绵阳参加考试,上同一所高中。”
“到了那边,我们周末能去探索不同的地方,吃当地的美食。”
他说好。
你一遍遍地和他强调,絮叨得连你自己都觉厌烦。
你想告诉他,你只有他了,如果他不和你去,你便只能孤身一人在陌生的城市,听不同口音的人说听不懂的话。走在陌生的街道,孤苦飘零。
可是你又没有说。
你不想显得悲苦,更不想用你的苦难捆绑你最好的朋友。
于是你只是告诉他,绵阳的教育会好很多很多,以后你们能一起考很好很好的大学。
他总是温柔地给你肯定的回答,说他会努力。
你想拉着他与你一起逃离,来一场天涯海角的流浪。
可你忘了,你逃离的是你不幸的家庭、痛苦的回忆。可他并没有需要逃离的任何东西。他的故乡、他的朋友、他熟知的一切,都只在此处。
第011章 第 11 章
岁月翻手繁华,覆手苍凉。接下来的日子如同电影中的蒙太奇,声音还未消失,画面却已远去,快得连一丝风也握不住,只剩岁月的跫跫足音在无助彷徨。
多年后的你回看那段时光,像是隔了厚厚的一层磨砂玻璃,看不真切,想不分明。
在那个蝉鸣阵阵的燥热夏天,你以近乎满分的成绩通过了中考,却没有任何一丝的喜悦。
你声音干涩地问他:“为什么?”
陈知玉避开你的目光。这是他第一次不敢与你对视:“对不起,我没报名自主招生考试,我爸妈说太远了,几个月才能回家一次,他们……”
你神情空洞地望着他,那一瞬间所有的字句都失去了意义,你听不懂他的话语。你只感觉心中的无边荒原上覆满了厚厚的白雪,隔绝了所有鲜活情绪。
其实他不用解释,你早已知道一切。你们的江湖梦碎在那个周六的那家布店,他不愿再与你赴一场浪迹天涯的旅行。
亦或者说,他选择了他的家人、朋友、故乡、熟知的一切。
而不是你。
你艰难地想挤出个笑,但是失败了。
他拥抱了你,手掌抚过你的脊背,在你耳边道:“顾如风,你要向前,一直向前,不要为了任何人停留在原地。”
自主招生考试当天,你坐大巴去了两百公里外的那座城市。
你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人——从天桥望下去全是密密麻麻攒动的人头,像蚂蚁般向前涌去,无数的汽车将道路塞得满满当当,此起彼伏的汽笛声和人声如KTV里的360度环绕音效,震耳欲聋。全省各地的学生盈满了这座城市,却没有一个你认识的人。
你报名了三所学校,本来想参加三场考试后再挑选。可学校们为了争夺生源,纷纷将考试定在了同一天的同一时间,倒是免去了你的奔波。
你选定了你的学校。
南山中学。
你喜欢这个名字。
“决定了?”你父亲问。
你点点头。
他拍了拍你的肩膀:“好好考。”
自走入考场,到考试结束,再到第二天公布考试结果,你一直有种平静的倦怠。从陈知玉承认失约后,你便像在海底行走,深深的海水隔绝了一切,你听不见别人,别人也听不见你。
你坐在花坛边,看着穿着各异的全省各地家长们不顾形象地往前挤,去看学校张贴出来的考试成绩,其中包括你的父亲。汗味、香水味、尘土味在空气中弥漫发酵。
考试成绩分为A、B、C三等,每一等又分两个小等次,学费各不相同。以你的家庭条件,只有考到最上等,才有可能在此就读。
你慢慢地喝着一瓶矿泉水,人好像分成了两半,一半希望你考得好,一半希望你考得差。
你父亲从人群中挤出来了,他脸上的笑容显而易见。
你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钝钝地抽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