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书店的木质阶梯上下来，推开门的时候，除了夜晚的凉风，还能听到钢琴的声音。她以为是之前那个女人在弹琴，可等走近了才发现，琴声的主人是一个如此熟悉的人。

他就坐在那里，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跃动。这支着名的探戈曲子听起来并不很复杂，但其中包含着弹琴者浓厚的个人情感。

裴雅自己很喜欢听这支曲子，在门前伫立了好几秒。等她反应过来时，琴声已经停止了，那个男孩转过身，站起来，笑着冲她打招呼：“晚上好。”

裴雅小声说：“……晚上好。你在这里……”

陈晏解释道：“我之前在这里学琴，现在不学了，但偶尔来弹弹。”

“这样啊……你刚刚那首，很好听。”裴雅说，“《一步之遥》，我之前看电影的时候听到的。”

“谢谢夸奖。”陈晏的脸上显现出真心实意的开心。他侧了侧身，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进来坐坐吗？想听什么都可以。”

很诚恳的邀请，按理来说，不应该让他失望。可裴雅只是摇摇头，拒绝了：“太晚了，我要回家了。”

“也是。”陈晏顿了顿，“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下雨。还是早些回去比较好。”

裴雅犹豫了一会，说：“下次吧。下次的话……”

如果下次还能碰见。

陈晏看着她，过了一瞬，嘴角慢慢上扬了。“好。”他轻声说。

可他们都不知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此后，陈晏再也没有在琴行的门外看见裴雅的身影。有些时候，一个人影路过，他条件反射地回过头去，却发现并不是她。她要什么时候才会来呢？

裴雅不是再没有路过琴行，也不是再没有在琴行里看见陈晏。她当然见到了——只是她把自己隐藏了起来。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还是不要靠那么近比较好。裴雅怀着这样的心情，将每一次有可能的碰面都扼杀掉了。

但在路过的时候，她仍会侧耳倾听他的音乐。

在书店里，她隔着墙，听那首潺潺的《蓝色多瑙河》。她曾想过，如果她履行了那个诺言，她会想要听什么样的曲子。脑海中第一个蹦出来的，就是《蓝色多瑙河》。

他还会记得那句话吗？

*

陈晏感到有些困惑。

课间，他捅了捅昏昏欲睡的老赵：“起来，问你个事。”

老赵揉着眼睛，睡眼惺忪：“什么？”

陈晏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词汇：“如果有一个人，她原本和你关系还算是不错——不算很好的朋友，但见面也能聊天——但突然有一天，她开始疏远你，但你其实并没有做什么……这算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老赵说：“你要是什么都没做的话，那他疏远你，就是不怎么喜欢你了呗。”

“……是这样吗？”

“那还能怎样？”老赵从书包里拿出一盒牛奶开始吸溜，“没搞错吧，你居然会有这方面的困扰？你这交际能力，不应该啊。”

他吸溜了两口，忽然深吸一口气，挤眉弄眼出一个夸张的表情：“你不会——”说到一半，又减小了音量，“你不会喜欢上什么人了吧？”

陈晏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或许吧。”他说，过了一会，又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老赵看他这样子，就知道这个“喜欢”是板上钉钉了。老赵感叹：“看来谁摊上爱情都会有烦恼啊。”

“你那个烦恼呢，解决了吗？”陈晏没放过老赵，“你要追的那个女生，怎么样了？”

“别提了。”老赵说起这个就开始忧伤，“人家拒绝我了，说很感谢我对她的喜欢，可惜她不喜欢我。”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我喜欢人家，可也不强求人家喜欢我对不对。我有追她的自由，她也有不喜欢我的理由啊。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被拒绝的时候，还是有那么一点小伤感的。”

陈晏笑了笑：“没看出来啊，挺豁达的。”

“不豁达能怎么办呢？”老赵一摊手，“我现在已经看开了。还是专心于学业吧。不过——”他话锋一转，“你这里还有点问题得解决啊。”

陈晏说：“我只是有点——困惑。我弄不明白。”

“或许她已经看出来了，然后刻意回避你？很大程度上人家不喜欢你呢。你要不试着追追看？”老赵开始出谋划策，“可我觉得吧，既然她现在就开始回避你了，你再往下追也是没用的。要不你放弃喜欢她，换另一个吧。”

“怎么可能。”陈晏耸了耸肩，“换一个人喜欢？怎么可能。”

喜欢一个人，又不是挑一件商品。这个不合适，就换下一个。

“我开玩笑嘛。”老赵说，“不过我有点好奇，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陈晏沉默了一下。他想起那天下午的画面。裴雅坐在树影里，面前摊开一本书。那本书里究竟写了什么呢，能让她露出这样的神情。那样的眼神，让她的整个面容都生动起来。

“她有一双——”他缓缓地说，“她有一双很美的眼睛。”

老赵瞪大双眼：“这样就够了？”

她有一双很美的眼睛，似乎藏着无数的故事等待探寻。

“嗯。这就够了。”陈晏说。他的声音很轻，风一吹就消散。

*

他们度过了一个短暂的冬天。

老师偶尔抽查寒假作业，由课代表来负责收集。江小荷时常帮裴雅打掩护。

整个假期，她和陈晏在微信聊天框里的，只有一张张作业图片和文件。她发给陈晏，再由陈晏交给老师。裴雅从没落下过一次化学作业。春节来临之际，大家都在互道新年快乐，陈晏给她也发了，她当然也回了一句，很普通的“祝你也新年快乐”，语句后面跟两个烟花爆竹的小表情。然后再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