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着脸：“这么这样。换老板了吗？”

裴雅听闻，便把手里刚出锅的舒芙蕾举到他面前：“吃舒芙蕾吗？感觉这个会很甜。”

洁白的舒芙蕾上淋了厚厚一层黑糖酱，还放了珍珠。

陈晏弯下腰来，指了指自己。裴雅一愣，随后拿着叉子叉了一块，喂了他一口：“喏，怎么样？”

陈晏的眼睛笑眯眯的：“这个甜，这个好吃。”

他们吃完这顿晚餐兼夜宵，就慢悠悠地来到了海滩的中央。音乐已经响起了，她看见裴远志正在调试他的话筒。唱的是什么？这下她听不出来了。总之是一首柔柔的情歌。

她看见周燕在人群之中，还是举着手机给裴远志录像。她的手臂就像是永远不会酸一样。

一旁拉小提琴的是陈晏的父亲，裴雅看过去时，猝不及防和他对视了。陈叔叔的眼神很和善，他远远地冲裴雅笑了笑。

裴雅莫名有一种提前见了家长的感觉。

他们穿过游人，来到了海岸边。

海风还是寒冷的，裴雅戴起了兜帽。陈晏站在一旁，和她一起注视着这片海。翻滚着的波浪，粼粼的海面，深沉的、海水的气息，沁入人的肺腑。

裴雅看着海面，忽然说：“你曾经说过，去世的人，会变成海里的一尾鱼。”

陈晏刚想应声，却朦胧地感觉，她说这话，并不要求他回应什么。于是他侧过头来，静静地等待她的下文。

裴雅感受到陈晏的目光了，但她没有选择回望他。“那天晚上，我梦见外婆了。她去世很久了，这是我第一次梦见她。

梦是人的潜意识。有时候我觉得，它是能起到某种隐喻作用的。你觉不觉得海面上有时会有一团烟雾？谁知道烟雾什么时候会消散呢。”

裴雅的眼神像是注视着空中虚无的那一点。

陈晏摸索着把手伸过来，攥住了她的手。奇怪，陈晏的手掌似乎总是温热的。裴雅能感觉到肌肤相触之下，有暖和的、生机勃勃的血液在流动。

他没有说话，只是拉着她的手，一直没有松开。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她在颤抖。

陈晏忽然又想起那么多年前的下午。他忘记拿饭卡，折回教室，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看书的那个人。感受到了目光，她抬起头来，两人就这样命中注定般地对视了。

陈晏不明白那样的眼神的含义，但他却清楚地感受到，面前这个女孩——这个他平日里不熟悉的女孩，在另一个方面，在他看不见的什么地方，有着敏感、充盈、甚至于热烈得无处安放的内心。似乎能从那一眼间，瞥见她深深藏起的一丝灵魂。

还有一个问题——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等待她的解答。

他上前一步，将另一只手轻柔地放在她的肩膀：“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裴雅的目光从海面上收回来。“什么？”

陈晏深吸一口气：“你当年——看的那本书，名字叫什么？”

他很详细地说了那天的场景。

他记得那么清楚，就像这件事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那本书的名字，”裴雅听完，抬起头来问他，“那本书的名字，真的很重要吗？”

陈晏点点头：“真的。”

“为什么呢？”

“因为……”他说得有些卡壳，情感却是那么真挚，“我很难忘记你的那个眼神，或许你忘了……不过，我总是觉得，那本书里，或许有另一部分的你，存在于其中。如果我能够看看那本书，或许就能了解……或者说是找到那个部分的你。”

空气中，乐声在悠悠地飘荡。他感觉到裴雅的身子似乎在颤抖。他索性抱住了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那么……”裴雅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好，你问吧。”

她开口：“那一天，我们从李伯李婶的家里出来。临近分别的时候，你对我说了一句……说我猜是S市的方言。那句话什么意思？”

陈晏一愣，随后低沉地笑了起来。裴雅感觉到他胸腔闷闷的振动，如同低沉的大提琴。他凑在裴雅的耳边，又小声地复述了一遍。

裴雅瞪大了眼睛。

她现在却听得明白了。

她早应该听明白的，不是吗？那发音并不是多么的艰涩难懂。

“啊……原来是这样。”她喃喃道，“灰…系……侬……我早应该明白的。我早应该知道的……”

“没有什么早不早的。”陈晏帮着她拢了拢她的长发，“那现在，可以告诉我那本书的名字了么？”

陈晏背对着海洋，裴雅从他的肩膀上，看见了海面上的那一轮澄澈的月亮。此刻，风从遥远的地方来，亲吻着她的脸颊。她仿佛看见了一根燃烧着的蜡烛——那像是无端从她的意识中冒出来的。

风吹过来，蜡烛晃动得很厉害，明明灭灭了几次，但又顽强地燃烧着。她仿佛看见一个女人，将这根蜡烛举起来，慢慢地走向黑暗中那道窄小的门去。她忽然感到内心一阵松快，有什么沉重的东西，随着这根蜡烛的离开，一并被带走了。

一份毫无希望的爱情，是不会被吹灭的。就算生活之风如何猛烈，当它通达此处时，威力也已然被层层削减了。正因是毫无希望的东西，所以也从不令人感到失望。世上所有欣欣向荣的一切，正因它充满希望，才会有那么多欢乐，欢乐之后才会有那么多悲伤。正因是有希望的……

裴雅忽然感觉自己的灵魂有一瞬间的震颤。自从上了小学开始，她就不在他人面前流眼泪了——即使是父母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