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恒新录(94)
我震惊不已,一介籍籍无名的商贾居然动了造反的心思!我的背脊一点点冒出寒意。
“大恒再也经不起人心分崩了,”益华堂姐握紧我的手,十分坚定,“那位后妃,就是他的条件。”
我敏锐地反问:“什么意思?他让你把后妃从皇宫里带出来?”
益华堂姐缓慢点头,似乎脑袋有千斤重。
“他怎么会这么相信你?就这样答应了你?”
益华堂姐摇头,道:“我告诉他,一旦起兵,宫里一定会想办法处置了那位后妃,以慑天下。他为了保住那位后妃答应不轻举妄动。”益华堂姐说到这,眼睛里露出惆怅害怕:“如果不是因为他有份深情在,我临时想出来的计划不可能成功,也不能像现在一样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那姐姐如何打算。”我愁眉难舒,“贪欲是会成长的,人想要的只会随着被满足越来越多,根本没有人能克制住。很快,这些小道消息就满足不了这位狼子野心的王公子了。”
“梦楠,陪我趟宫。”
“你要去找皇后娘娘?”
“不,去找陛下。”
我惊恐摇头,上去扯住她墨绿色衣袖:“姐姐,你才刚被皇后猜疑不久,此时进宫只会让大家觉得你真的对陛下存有男女心思,想要破坏帝后笃真的感情。姐姐,不能去。”
姐姐的眸子灰暗下来。
天边的启明星变得更亮了。
“我想好了,”姐姐坚定地转身,回答我,“我去求陛下,放那位后妃出宫。”
我跟随姐姐进宫,作为没有私相授受的人证。
我冷眼看着华服玉冠的陛下——衣着仍是旧日所见之衣物,衣下却非当时当日之人。
陛下答姐姐:“枫芜慧身上担负意义千万,足以影响庙堂和民心。我不能答应。”
我和姐姐跪在地上,看着陛下。今日,他冷情冷面,没有露出半点私情。如此,甚好。
姐姐不肯放弃,再次叩首请求:“陛下。您和朝廷赌得起,天下赌不起。还请陛下应允,放她出宫,止争戈于未起。”
少女双目莹莹:“陛下,情、便利与天下,我取天下。还请陛下记得当年民女的一饭之恩。”乱世中的冒险,通通被笼统地归为了年少时真切发生过一次的一饭之恩。
我的目光忍不住落在姐姐倔强的背影上,这算什么呢。那些无人见证的提心吊胆的时刻,那些想尽办法变卖了许多的金帛,那些被家人发觉后或打死或发卖了的老仆旧人,都算什么呢?仅仅是一饭之恩吗。
我期望陛下不要答应,如此,这一饭之恩在日后能成为更值钱的筹码。
陛下低眼与姐姐对视,长久且翻涌着隐晦爱意。
姐姐心思都在争论上,没有发觉。
“好。如你所愿。”
陛下转过身。
姐姐笑了但不敢笑得太多,俯地叩谢。我能听出姐姐声音里的如释重负和满足。
我仍然在看着陛下。我不知道此刻他心里在想什么、会不会感到伤感。但可能不会吧,毕竟他是皇帝。俗话都说了皇帝是冷血的,是没有感情的,是阴冷的毒蛇、狠毒的老虎。
“民女,”
我疑惑地循声看过去,只看见益华堂姐直挺挺的瘦弱背影——来之前并未说还有别的事啊。
“请陛下赐婚。”
我震惊地张开嘴巴,下巴都要脱落。
“姐姐!”我忍不住喊出声。
“放肆!”姐姐呵斥道,“陛下在此,怎么失了规矩!”我悻悻请罪,陛下说无妨。
“请陛下为民女和银家长子银旌疏……赐婚。”
陛下没有立即回答,他缓步走到石桌旁,右手撑着光滑的石桌坐下,很久之后才听到他问:“季将军可知这桩婚事。”
“不知。”
“为何是他。昌平城里大好男儿多得是。虽不都能足够配你,但也比银家这位长子好很多。”
姐姐低下的头抬了起来,目光坚定,仿佛真的下定了决心非嫁给银旌疏不可。
可陛下并不满意,他说:“回答我。”
“陛下少年时不曾和他来往,自然会误信传言,”姐姐发髻上戴着皇后赏赐的白梅掐丝步摇,步摇连微小的晃荡都没有,“银家子品行高洁,心存步月登云之志,实为良配。”
“你知道只要我想判,银家就是殇帝亲密的心腹,是逆党。”
“民女知道,但民女也知道陛下是明君,并未重惩银家,亦给了银家重新入仕为官的机会。”
“可你难道没有想过,即便我恩宽,不计较银家和殇帝的往事,我也要顾及新臣和那些曾铁骨铮铮和殇帝对抗的旧臣家眷,必不可能再让他走到我朝高位以及中心机构。”
“民女想过。”
“还是要嫁?!”
姐姐抿抿唇,再次行大礼:“请陛下为民女和银家长子银旌疏赐婚!”
陛下眉头紧皱,喉咙反复地动了又动。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难以放下。我最怕的是陛下克制不住自己说出不该说的话,将姐姐和整个季家都放在了进退两难的位置上。
“好。如你所愿。”
我的脑袋恍如被重重的敲钟杵打了一下,发出嗡的长声。
下一刻我仿佛听到了一颗长了许久的核桃裂开的声音,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我会让皇后给你准备嫁妆,当年纷乱你为我登基也做出了极大牺牲,我不会亏待你。若是有空,我也会帮忙挑选所需之物。不过,”陛下剑眉上挑,厉色认真,“你需得与家中商议,季将军和季夫人许了后,让你口中那出色的心上人来见我。我要他亲自求我为你们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