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臣贼子(177)
可眼下,时机未到, 景平自觉直勾勾地窥视坤道的居所不大合适,便背靠了窗子耗时间。
松钗睨他一眼,笑笑没多说什么, 正待观察院内情况, 突然“咦”了一声。
景平莫名:“怎么了?”
松钗目光落在院子里:“正主来了。”
自窗口往下望, 有个女道士往经阁方向来, 她到口前四下张望, 而后居然从怀里摸出钥匙, 将门锁打开了。
脚步声响, 她缓步上楼。
“是她?”景平问道。
松钗低声答:“嗯,看身形就能判断。”
景平寻思:俯视下去不就是个大脑袋吗, 能看出身形?
片刻,女子上来了。
她轻声问:“你来了吗?”
声音柔雅,很悦耳。
阁楼里一片幽静,只有月光投进窗子,打在排布整齐的书架上。
那女子从暗影里行至窗边,便也铺了满身月色,她身着道袍,头发束得规整,静谧中,确实有几分修道人的出尘气。
松钗嘟嘟囔囔冷哼道:“修道之中,还施粉黛。”
景平眨巴眼睛,仔细端详半天……
光影幽暗中,他只看出对方鼻子是鼻子,眼是眼,面庞轮廓算是清晰分明,皮肤被月光衬着也似不错,只是实在看不出她化了妆。但松钗是个易容高手,既然他这么说,那便是了吧。
对方美则美矣……
景平没头没脑地想到李爻,晏初他若是轻裘缓带站在此处,哪怕也是这般修行素服,定如谪仙临凡一般:还是晏初最好看。
松钗恰在此时看向景平,见他目光发直地看着嘉王侧妃,面带春色,瞪他一眼:大人笑得很是禽兽。亏得我还以为你是谦落君子。
景平莫名背锅,很是茫然:啊?我笑了吗?
同时,楼下又有脚步声传来。
极轻且稳,听出是个练家子,景平和松钗赶忙将呼吸声压了压。
“颂雪见过无夷师兄。”嘉王侧妃声音很轻,待来人站定,她向对方行礼。
景平暗自心惊。
他和松钗躲得比刚才更远了,书架堆叠遮挡,他不大能看见后来之人的面容,只按记忆中的身形判断,此人确实像庙里代掌香火的庙祝、代主持无夷子。
二人在此私会,松钗和景平都没料到。
想那无夷子和嘉王侧妃一来该避男女之嫌,二来该避皇室与外方道观之嫌,居然隐秘相见,没有猫腻才怪呢。
“师父有话带给穆娘子,”无夷子的声音在寂静之所响起来,连角落都听得清清楚楚,“眼下,陛下与重臣们因神君祠之事结下的嫌隙不浅,事情看似搁置了,但很快会再起波澜,所以……”
景平暗自盘算:
无夷子口中的“师父”,是晏初曾经提过的“老牛鼻子”吗?
怎么也搅合在这事儿里了?
嘉王侧妃穆颂雪没等对方话说完,突然“扑通”跪下了:“师兄,求您想个法子,让我离开吧……”
无夷子话语顿挫,愣了极短的瞬间。
寻常时他是副高人模样,看地上的石头都自带极淡的脱俗悲悯之色,此时看向穆颂雪,却是无奈里和着几不可见的烦躁:“让你走……?是你不要命了,还是我不要命了?”
这话问完,二人谁都没再说话。
就一个跪一个站,仿佛要僵持到天荒地老。
松钗向景平打手势:动手吗?
无夷子周身泛起一股极淡的杀气。
那二人表面沉静,心底该是已经天翻地覆。
景平手腕轻翻,钢针捻在指间戒备,示意松钗:稍微等等。
又过片刻,穆颂雪轻叹一声,僵直的肩膀松懈了:“师父还说了什么?”
她也对那“老牛鼻子”口称师父。
“神君祠的事情,或许会演变成当殿对峙,师父让你一口咬定这事与嘉王殿下没关系。甚至在关键时刻,谁要害你,你便反咬那人一口。”
穆颂雪目光闪烁:“师父是何意,神君祠之事本就与我无关,有人要拉我入局……?是陛下,还是我姐姐?”
无夷子笑道:“她真是你姐姐吗?她是只恶毒杜鹃,取代你的身份,抢你的夫君,现在享尽荣华富贵,却害你在这里枯守,你猜她若知道你要对她不利,会不会将你当个障碍一手扫开去?”
穆颂雪没再言语,向无夷子行礼,转身离开了。
无夷子则在窗前,目送她回到房间,轻轻叹出口气,见院内再无旁人,自窗口一跃而出,翻过屋脊,回主院去了。
事情如脱缰野马,跳脱开景平与松钗的算计。
松钗侧目看景平,见他依旧面色沉静,已颇有李爻那处变不惊的大将气度。
“现在怎么办?还依照计划吗?”松钗问。
景平淡声答:“容我想想。”
景平原本的算计,是赶在李爻回都城前,彻底激化辰王与皇上的矛盾。
皇上庸庸无为,大毛病几个,小毛病一堆,这些不足组合在帝君身上,足以组合成断送南晋国运的缺漏。
而辰王,也根本没有看上去那般不争,他文武兼备,却因一条承大统者不得有缺弊与皇位擦肩相错。
或许圣上登位之初,他尚期盼三弟是治国之大能者,而今看,赵晟显然不是。
辰王怎会甘心国运衰败?
自从赵晟亲自到江南迎李爻还朝,景平便知道,皇上将他看作一枚牵动李爻心思的棋子,既然从头便是棋子,那么他接下来要做一枚在赵晟看来更有用的棋子。
所以,他晌午觐见时锋芒毕露。
而人只有在自救无方或大势将颓时,才会言无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