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臣贼子(188)
李爻半点不隐瞒,将搁古军如何剥人皮制鼓,生取人骨制槌,常怀将军如何结同心索与一众将士不畏死地填炮口,绘声绘色讲述给众人听。
起初,众人面色尚算淡定,后来一个个满目悲切、敬畏,无半人谈笑了。
他言罢一段,宴厅中鸦雀无声,只有丝竹之声靡靡,与李爻所述之事一比,显得不知所谓。
辰王环视一周,正色道:“诸位大人无需这般悲凉,你们同前线的将士们一样,是不畏死的敢言之人,将军们不畏战火硝烟,为我南晋安边定域;诸位大人则不贪财、敢言事,为将士们解除后顾之忧。我朝这般文武相和,必能山河万年。”
话说得慷慨,在座文臣本有不少喝得恰到好处了,情绪被稍一煽动,简直要哭出来了,澎湃激昂又就着酒灌下去,若非是王爷还在主位上坐着,非要站起来吟诗几首,更或花拳绣腿舞刀弄剑一番,才能抒解亢奋血性。
“王……王爷……”
李爻以为这接风宴到此差不多了,再场面几句就各回各家得了,突然有个舌头都大了的醉鬼叫辰王。
还是户部尚书任德年。
他刚才夸奖景平时是微醺,现在则已经醉了七八分。
别看他给景平说好话,景平还真对他没好印象,记恨倒不为别的,只因曾听胡伯说他上赶着李爻说亲,活脱脱是当朝第一大媒公。
李爻的大事小情,贺公子心里一本暗账,一笔一笔记得清楚极了。现在媒公大人酒意上脸,脖子都红了,景平挂他一眼,更嫌弃了。
“王爷,下官有一言,虽是旧事重提,不提却实在窝得难受。”
辰王见他喝多了,提醒道:“任大人不胜酒力,话还是等酒醒了再说吧。”
任德年不同意:“非……非要当下说,再等康南王便又要走了,”他向李爻举杯,“康南王,下官称你一声大人、王爷,是场面话,但论及你我私交,我该托大自称一句愚兄,愚兄是过来人,得劝劝你。你不该为了当年太医的一家之言避而不娶,即便有一日那谶言应验,你也该给李家留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李家先人已经不在,如何能彻底断在你手上啊?”
第088章 剑舞
景平气得直在心里翻白眼:这厮前两天找我把脉开平安方, 我怎么没多给他加点料呢。
可同时他又心塞——我这样扯着晏初,真要把他扯到断子绝孙么?
念头刚飘过,不知李爻从什么细枝末节察觉不对劲了。
他没理任德年, 假意咳嗽, 端杯喝茶, 借宽袖遮挡, 低声与景平道:“就要你一个,别听两句就瞎想。”
景平看他。
眼睛亮晶晶的,欣喜带着感动, 烛火衬出他眼底一片暖星河, 汪着心尖儿上的人。他拿鞋尖在桌子下面轻轻蹭了蹭李爻。
惹人偷偷摸摸地悸动。
李爻舔舔嘴唇,敛眸低头嘟囔:“什么小妖精成精?”
景平眉梢挂上笑意,假意理衣襟,低头回道:“茉莉花茶妖。”
李爻脑子转好几圈, 愣是没反应过来这话里的玄机。
景平又道:“你自己说的,‘你太师婶是个茉莉花茶妖成精……’”
李爻这才恍然, 这是好多年前他在修竹城郊忽悠人的胡说八道。
景平不仅记得清楚,而且信手拈来。
听这意思……是要一人分两角,身份很是割裂。
你忙得过来么?李爻笑着想。
会场上有丝竹之音掩护。
他俩暗度陈仓, 没人看出破绽, 但李爻那副漫不经心模样, 所有人都看见了。
明显是不想拾茬儿。
辰王捏眉心, 他曾想用女儿拴住李爻, 可李爻三番两次拒绝, 他不能将自己的脸面甩在地上, 捡起来,再甩下去……周而复始。
如今任德年旧事重提, 一来任大人是媒公托生,尤爱拉拢朝臣子女的姻缘喜事;二来这做法虽然招烦,骨子里倒不见得有坏心眼;三来他有讨好辰王之意。
可惜事办得太不漂亮,如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反正赵晸现在怎么都不信,李爻能同意娶自己闺女。
果不其然,李爻把任德年晾了一会儿,见对方依旧一脸的锲而不舍,周围也没人岔话救场,只得苦笑道:“人生苦短,孩子若来到世间早早无父亲庇佑,实在孤苦,我心意已决,任大人的好意晏初心领,但这事不要再提了。”
可任德年真喝多了,借酒劲把杯往桌子上一蹲:“李晏初!我与你爷爷忘年之交,我得替他看着你,如今摆在眼前清洗你李家二臣之名的好机会,怎么能让它流走!”
李老将军还健在时,任德年总是到府上来,老将军也偶尔去他家,这事李爻知道。
当时任大人是户部的从四品巡官,若非是二人聊得来,老李不会应承他的。
后来老将军离世,他前来吊唁,向前任户部尚书以房契作抵押,预支了三年的俸禄当慰金,诚心可鉴。
只是李爻入朝后忙着四处打仗,在都城住的日子掐着手指头都数得过来,跟他委实不熟。
李爻听他这般说,蓦地一愣。
他细看对方,没判断出这人是借醉攀大辈儿,还是观望到什么风声在提点自己——若是得娶郡主,往后辰王势大,李家二臣的名声确实再无人敢提。
但前提是,辰王得成功上位才行。
且也不非要在大庭广众下行逼迫之举啊。
景平则还是很气。但他想往外蹦得找个机会,晏初这正主儿没张嘴,他一个下官小辈往外蹦跶不合适。
李爻笑着晃了景平一眼:暗自气呼呼的模样还挺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