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臣贼子(190)
他长剑一抖,寒光掠影——
任德年反应过来缩脖子的时候,剑锋早已飘远了,桌上的白玉浅盏被李爻用剑尖扫底挑起。
任大人回过味来时,玉盏已被高抛在空中,正打着旋落下来。
李爻长剑一挺,直冲杯口。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将杯子一击斩碎,便做收势。没想到,长剑挑在盏中“嗡嗡”轻响,磕划之声尖利,穿透力极强,盖过了场内的乐声。
酒盏一直贴着剑尖,随长剑的动线而走,稳得像被黏住了。
李爻念着自己伤势未好,省去了花拳绣腿的卖弄,又将酒杯一抛而起,待其落下还用剑尖去接,循环往复。
第四次抛起时,酒盏在空中翻身,杯底向下,李爻长剑翻花收势,横在当胸。
“铛”一声轻响,浅盏被长剑接住。
李爻顺势转了半圈泄掉余力,他戴着夹裹弯不下腰,只得屈膝微蹲,拎起任德年面前的酒壶,在盏中斟了一杯。
任德年已然被李爻的功夫惊得合不拢嘴——
他不懂武,却听老李将军说过,所有功夫的核心在一个“稳”字,势如破竹也好,绵里藏针也罢,缺了稳,便虚若无物。
李爻这趟“花活”即便是逗人观赏,也需有十年如一日的根基,才能将刚上手的剑用得如自己手臂的延展。
他后悔话说重了,起身去拿酒杯。
李爻则剑锋一转,看似往他手边递。
结果长剑突然一偏,那白玉盏自剑尖跳下,眼看酒水泼洒,盏要碎碎平安。
玩砸了么?
周围有人低呼出声。
李爻倏然垫步卧圆,长剑灵巧平翻,惊险转瞬过——酒盏落地之前,第二次被剑接住。
他轻笑出声,稳当当起身,盏又像黏在剑上了。
“开个玩笑,任大人的杯子陪我杂耍半天,自然是要先涮一趟开杯酒,再奉还的。”
话音平缓清和,折腾好大一趟不见气喘。
他拿起盏,斟第二杯酒:“请大人喝酒,怎可以剑奉之?”
说罢,递上酒盏。
闹了这么一遭,任德年脑子清醒一大半。
按品级算,李爻是超品的郡王,当朝右相,他仗着与人家爷爷的丁点交情当众无礼,太不像话。
更何况——你管得着吗?
还拿了辰王府和郡主的脸面擦地。
蠢啊。
蠢死了。
任德年恨不能一脑袋扎在李爻递过来的酒盏里淹死自己得了。
他持着最后一点脸面,双手接过杯子,恭敬道:“下官酒后失言,王爷勿怪。”
李爻一笑,将剑交还侍人,转身回座位去。
任德年冲着人家的背影一口干了这杯特别的酒,也待坐下。
灯火缥缈间,他忽而愣了——那酒盏底部,沟壑不平。
居然有字。
第089章 可心
任德年愣神很明显。
玉盏颜色浅淡, 堂内灯火又暧昧,他一双醉眼难看清杯底刻了什么。
但他能确定,那两列凹陷的纹路是字, 不是剑尖掠出的划痕。
因为符号排列很规整。
几乎同时, 任大人意识到李爻玩笑似的泼掉第一杯酒, 是为了洗去玉屑。
“任大人, 怎么了?”辰王见他木讷,不禁好奇。
“这……”任德年举起浅盏,用杯底映火, “康南王刻了字, 下官醉眼昏花……”
光线明暗变换,任大人找了半天角度,终于看清了——天地立心,生民立命。
八个字撞进心里让他无言以对。
他那张在酒精刺激下如熟螃蟹的脸是不大可能变得更红了, 唯有心下惭愧得紧。
直至此刻,活了半辈子的人才切实体会到何为真正的“汗颜”。
他端向李爻叉手行礼, 默不吭声。
辰王更加莫名了,问李爻:“晏初写了什么?”
李爻笑道:“哪儿有字,任大人贪杯, 将剑尖的划痕看错了。”
辰王见他不愿说, 估摸是给任德年留面子呢, 一笑没再提。
这般一闹, 郡主的伤心淡了。
众人又开始扯闲话, 李爻坐在席上, 总是巴望着走, 可谁都没有要散的意思。慢慢地,他便即来则安, 东一耳朵、西一眼,瞧开热闹了。倒从众人的“醉话”里听出不少近来忽略的暗潮涌动。
比如。
皇上发病之前,在朝里建了一个新机构,暂时取名叫“侍政阁”,而这侍政阁里不只有官员,还包括民间学者、商贾、地主甚至寻常农户。
定下规矩,每三个月在宫中行一次“侍政议事”。
更重要的是,议事之后,要将重要提议张榜公布于民间。
皇上此举倒也不奇怪,他是被那离火教之事逼得挠头,才想出这么个披着“广听纳言”外皮,内核依然是“事不关朕,是他们说的”甩锅法儿。
只是“侍政阁”戳摊儿太温吞,第一次“侍政议事”没来及张罗,赵晟就被迫暂时直挺了。
眼下文官们又把这事拿出来说,从安全、得利、善后、几家言终归是一家言等诸多方面开始啰嗦,有赞成也有反对,叨念个不止。
辰王目光掠向李爻:“晏初在边关,是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如今说说你的看法。”
李爻不想掺和:“下官一门心思在搁古人身上,对内朝政务没有建树想法。”
辰王又要说什么,突然门外快步进来个侍人,到辰王身边耳语两句,王爷表情微妙地凝重了一瞬。
王府宴客、能由侍人冲进来打扰便不会是小事。
席上立刻蹦出有眼力价儿的官员道:“王爷辅政辛苦,若还有事忙,我等闲人便不多叨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