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臣贼子(259)
“或许……这里面有什么误会,也或许是那老头儿诓你的。”景平还是忍不了了,他自己能像冰山一样好几天不说话,却见不得李爻这副模样。
贺景平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为赵家人说话,他觉得李爻若是迁怒赵岐,提刀去砍人,都更让他放心。
一个人若是有情绪向外释放不出,就会转变成对自己的伤害和攻击,郁久伤身,非常可怕。
可李爻偏要将这可怕继续下去:“从大殿下的反应来看,事实该是如此,”他沉谧地阐述事实,好像事不关己,“先帝的脾气是这样的,枭勇、果决却谁都不信,他不信我家,也不信他的儿子们,他一生都在建立制约,所以我是他一手捏出来制衡两个儿子工具,只是没想到啊,这事竟然被羯人挑破……”
景平听不下去了,一把抱住李爻揉进怀里:“你不是工具,你是我的晏初!”
是我奉若珍宝的人……
一瞬间,李爻身子先紧绷了下,跟着又在景平怀里放松了,他任对方抱了一会儿,才用左手背轻轻磕了磕景平侧腰,示意对方放开。
“无关先帝如何看我,”李爻缓出一口气,好像懂得景平的全部情绪,“不是有你待我如珍如宝吗?我知足了,”他顿挫片刻,“更何况事已至此,又能怎样呢?是他委曲求全,单论这份保全我的心意……我便不能辜负践踏了。”
后半句在说李老将军。
景平将李爻放开,心痛地想:你对得起任何人,放过自己吧……
但眼下,对爷爷的牵执支撑着李爻,景平不敢骤然将这支撑掀了。
“这里没别人,你不用勉强自己。”景平只能这么说,他希望他起码把情绪宣泄出来。
李爻垂着眼睛,好半天才轻声道:“我试过,哭不出来。好多年没掉过眼泪,可能已经不会了。”
景平握着李爻的右手,冰冷,劲瘦,每一条筋骨都支棱得突兀。李爻一直握着拳,把骨圈捂在掌心里,他半边身子麻了,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力度,手因为持续用力,在轻微地发抖。
“放松一点,它就在你手里,”景平试图将李爻的手展开,“我帮你护着它呢,不会丢、也不会掉。”
不知这话怎么触动了李爻,他缓缓张开手掌,因为过于用力,手心已经被自己掐出了血痕。
李爻将蹭着掌心血的骨圈托到景平面前:“我感觉不到它……”
他说着抬眼看景平。
依旧没有眼泪,眼圈甚至都没有红。
可只这一眼,景平觉得全世界都错了。
第122章 毒方
“你容爷爷透透气, 他要被你闷坏了。”
景平说着,将黑镯子郑重从李爻掌心里请下来,捧去桌子旁找地方安置好。
这种时候, 他心里多大的怨、多深的怒都要暂且压下去, 闷在无底深坑中, 用顾念李爻的封门石狠狠压住。
他转回来, 无言地把李爻抱进怀里,一下下拍他的背。
李爻右半边身子像在冰水里浸过,僵硬且不自主地发抖。
他始终没为这天大的憋屈掉一滴眼泪, 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泪水为何吝啬。或许是他下意识念着爷爷的豁达通透, 觉得多一滴泪,都是对那小老头心意的践踏。
“你去传令,番邦匪类的离间恶言,凡是听到的都给我烂在肚子里, 肆意传论、乱军心者就是不要命了。”他说完,从景平怀里坐起来, 歪歪扭扭地躺下,那意思是:我躺了,你去吧。
景平哪能放心去?
“快去。”李爻表情已经如常, 眼神中的惹人怜已经淡得干净, 像从没出现过。
景平叹了口气, 到门口掀开帘子跟亲卫交代传令, 又回来了。
李爻皱眉看他, 对他没尽心传令表示不满。
“上次我说想静静, 你不是也不允么, ‘我不放心你,就在一旁不吵你’。你当我是个寻常大夫。”
景平往床边一坐, 话都说得与李爻上次类似,果然风水轮流转。
李爻不跟他掰扯了,兀自合眼,任凭景平按摩缓解症状的穴位。
景平太希望他能把心乱发泄出来,可这人连一声嘶吼都没有,好像刚刚那一眼,已经倾注所有的情绪了。
越是这样景平越不放心。
李爻的脉象杂乱,他的心绪根本不似他表现得平静。这般心境是在滋养毒性。
景平实在没办法了,干脆快刀斩乱麻,闷不吭声两针把人扎昏过去了。
这之后,他坐在一旁安静守了片刻,叫小庞进来,吩咐必须不错眼珠地看着人,自己出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他要去找大祭司,把毒方问清楚。
那老头子当然不能一直在城头做迎风招展的退敌大旗。他被赵岐射中,其中一箭离心脏偏差不多,还没咽气,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他被吊上城时,撑着力气亲眼见大军离他而去,气昏过去了。
而后,他被放下来救治,押在单独腾出的帐子中。
景平进帐,到床前摸过他的脉,几针下去,把人扎得吊上一口气,醒过来了。
老头眼前模糊一片,伤口疼得像在烧。
“赵晸没了,被你们的人砍得四分五裂,你得到想要的结果了,把康南王所中之毒的方子给我。”
这话比还魂咒好使。
羯人祭司反应片刻,呆愣变为惊喜:“他死了?他真的死了?”他想笑,吸气还没出声,伤口就玩命给他提醒——别笑了,您了快死了。
他疼出满头大汗,眼睛发花。
“真的,我可以带你去看。”景平没温度地补充。
大祭司没再出幺蛾子,背述了一套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