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臣贼子(279)
他话说到最后声音打着颤。
李爻不敢说话了。
赵晟的言行看似没逻辑,其实是遵从他自有逻辑的。
“你……”赵晟从卧榻上起身,跛脚疾走到李爻面前居然跪坐下来,毫无预兆地一把将李爻抱进怀里,嚎啕大哭起来,“朕怕……朕好害怕……朕自继位便是突如其来,一切都不在朕的预料中……”
赵晟身为皇上经历一系列变故,又被毒影响,心思有变化也不奇怪,可这变化太吓人了。
李爻浑身肌肉紧绷,皱吧从头蹿到脚。
他想把赵晟推开,又不能硬推,只得跪成块石碑,豁出去让赵晟哭。
“陛下,悲极伤身,保重龙体。”
赵晟充耳不闻,念念叨叨:“晏初,朕难过,你能不能让朕不难过?你告诉朕怎么才能不难过?”
李爻:我又不是许愿池里的王八……
屋里还有樊星,李爻看他,拿眼神跟小公公求助。
樊星一撇嘴,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闭眼摇头。显然是不敢劝。
正不知皇上何时能哭完,门外传事太监报:“陛下,二皇子殿下来了,说有功课求教。”
赵晟停了,抽两下鼻子:“朕与康南王议事,让他等片刻。”
屋里二人赶快见缝插针,一左一右将皇上搀扶起来,请到小榻上坐好。
李爻顺坡而下:“陛下,既然二殿下来,臣告退了。”
赵晟张了张嘴,好半天憋出一句:“朕近来……总是在你面前失态……”
“陛下为国操劳烦忧,心里有委屈,微臣理会得。”李爻叉手躬身。
赵晟摆摆手:“你既然歇得差不多,下次大朝,便来吧。”
李爻出御书房,松出一口气,心道:消停日子果然到头了。
他往外走,见廊下有个孩子端正站着,小脸白净得像瓷娃娃。
李爻近前行礼:“见过二殿下。”
那孩子持着礼,托李爻的手肘:“王爷不必多礼。”
二皇子叫赵屹,李爻上次见他是负气离宫之前,那时小崽子才两岁不到,路都走不稳,便跌跌撞撞扒着他的盔甲往他身上爬,一晃不见,长成这般模样了。
不过他现在没心情哄孩子,道:“下官告退了。”
“王爷慢走。”赵屹道,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
李爻终归是拿他当小孩看,迟疑须臾,弯腰柔下声音问:“殿下有何吩咐呀?”
赵屹踮脚,跟李爻耳语道:“我是专门来给王爷解围的,父皇最近喜怒无常,往后王爷要记得我的帮忙。”
话像小孩话,意思可不是小孩意思。
“王爷,”小孩继续道,“王爷当今该保全自身为上,听闻郑铮大人要从信安回来了……”
话说到这,御书房门开了。
传事太监过来道:“二殿下,陛下请您进去。”
那不大点的小人儿向李爻一笑,躬身行礼,低声道“咱们来日方长”,地出溜似的进屋去了。
入宫时雨过天晴,这会儿又阴云满布了。
天上飘起淅沥沥的小雨。
景平不爱雷雨天,李爻却是比较喜欢下雨的。他没打伞,细如牛毛的雨丝把空气洗涤透彻,微冷湿潮的空气润进肺里,能冲淡他胸口的闷痛,挺舒服。
他慢悠悠地往宫外走,从前他未注意过二皇子,那小孩不是嫡出,一直被皇后养育,这回解围怕也是皇后托付?
想到“皇后”二字,他突然惊觉或许忽略了一件大事情——皇后娘家姓苏。
左相苏禾也姓苏!
他们和前朝苏氏、信国夫人苏素、甚至景平……有没有关系?
苏家太大了,乱世中有心掩藏,旁人想揪根溯源并不容易。
前朝势败损一阀苏家人,再重新用另一阀人起势,只要家世门第够宽就能做到。
李爻想到这,回府给避役司相关地域首领发信,让暗中查探左相苏禾的祖上家世。
为官者要上查三代。该查的官家当然早就查过,而于苏家而言,三代不够。
忙完这些,晚饭时间早就过了。
李爻惦记起景平,不知那臭小子眼睛怎么样,好好吃饭没有。
现在王府有了家将人也不多。三十几人轮班分散在偌大的王府中,如碎石入海,只要不刻意出来蹦跶,依旧没有存在感。
李爻找过景平常爱待的地方,没见人。
问了胡伯孙伯,和几个固定岗位,没人知道他在哪。
说是晚上吃饭时就没见。
这小子眼睛好了?
不方便乱跑什么……
饭也不吃!
李爻刚感叹一句“一个个的都不省心”,又体会到了景平的用心良苦。
他只得让滚蛋找人。
事到临头,狗比人管用,滚蛋一路闻闻嗅嗅,带着李爻在存旧物的小库房找到了景平。
这地方李爻前几天刚收拾过,干净整洁。
景平坐在角落里,随意捻着李爻用过的旧匕首。
他也不是防备,就只是在那坐着,和李爻的诸多旧物作伴。他知道李爻总会找到他的。
“你也太谨慎了,”李爻到他身边蹲下,微仰起头看他,“饿了吗?”
景平眼睛不灵便也知道是李爻到来身旁。
那人身上熟悉的梧桐花香味倏然扑过来,惹得景平神色比往常柔和,双眼中没了冰冷灵动,笑起来更恬淡些:“赵晟中的毒会影响神志,不是不信府里的人,总归是……小心些好。”
家将们是不能再上战场、又不愿在家赋闲的将士,全是新安排过来的。万一将景平眼睛不便的事嚷嚷出去,传到赵晟耳朵里——意图毒害大皇子的事情,便又要被反攻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