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臣贼子(29)
说完,他跨步出屋,策马趁夜向南——既然老天爷变着法儿要我早回去,我便遂了天意。
客栈里只余贵公子一桌客了,他向随行的汉子笑道:“你看出那小兄弟面罩的玄机了吗?”
汉子眸色闪了下,却在摇头。
贵公子笑道:“若没看错,那小兄弟许是和他渊源颇深。”
景平一路出城。
月光和着星光,晃出道路延绵的方向。
他趁夜赶路,有落花相伴不觉无聊。行了一会儿,更发现夜路上并非杳无人迹。
他出城到现在,跑出不到十里路,已经看见三四次拉干草的平板马车,便不由得多看几眼。
细看之下,他发现那干草垛子里埋了麻布包,扎口严实,不知里面装的什么。
景平一人一马,自然比板儿车的快。
他策马超车,回眸一瞥——车夫横眉冷目,极为戒备地提防着他。
与车擦错的瞬间,他闻见风里散着股极淡的草药味。
药商吗?
寻常的药材车不会这样简陋,更何至于用干草伪装?
且般接连再三,连夜赶路……
景平很聪明,几乎一瞬间就想到了,这是在急调药材,却又不愿意被看出来。
看那车马前行的方向正是江南界,他忧虑蓦地涌上心头,没来有地发慌。
他理性地劝慰自己,不会是城里出事了,否则动静一定比这大;
他又感性而焦急地惦记着李爻——本来就咳嗽个没完,要是闹病沾了他,不直如勾魂使者来索命了吗!
想到这,景平再没心情顾月赏花了。
他策马疾奔。
马儿扬蹄,驾着月光,寻着主人的思念和记挂,一路往回家的方向去。
走夜路要比白日赶路慢些。
话别两载,景平再看到熟悉的小院轮廓时,天色刚亮。
晨雾缭绕中,小院子伙房的位置升起片点炊烟,想来是孙伯在烧早饭呢。看到这幅岁月静好的画面,景平整夜的担心平复下来。
他下了马,想缓一缓风尘气,也缓一缓心。
太师叔起床了吗?他多长了点肉没有?咳嗽好些了吗?最近又冒出什么新的爱好没?
这些问题一股脑冒出来,把景平撞得有点懵。
他明明一路回来只盼着快点见到太师叔和师父,眼看立刻进门,心思反而乱了。
院门开了个缝。
景平把马拴在门口歪脖树上,从门缝一扫眼,见有人坐在院子里。
那人侧对着门,正聚精会神削一根细竹子。
看到这熟悉的身影,景平眸色柔和下来,不觉弯了嘴角:这回可以,不仅爱好没变,还自己动手削起鱼竿了。
他把步子放重了些,推门进院:“太师叔,我回来啦。”
第015章 不值
李爻回了头,眉目依旧,白发也依旧。
他见景平回来,先是一愣,而后露出个柔和无比的笑,放下竹竿和刀子,迎过去:“以为你还要一两天才到的,孙伯备了很多今年的新笋,中午我去给你炒了吃。”
李爻从不把自己归在君子的框框里,所以远庖厨之说于他而言形同虚设。从前他身体好时,颇有些口腹之欲,加之总觉得自己年轻气盛、脾气急,就拿做饭的火候磨性子。这歪招把性子磨平了多少不好说,一手厨艺倒是练得极快。
在朝为官时,若有同袍到府上吃饭,能得他下厨炒个菜,是要明着开心,暗着得意,好好炫耀一番的。
后来,他越发爱咳嗽,冲不得风、呛不得烟,下厨也就少了。
只兴致来时才小露一手。
景平有幸吃过几次他做的饭,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同一盘简单素菜,太师叔炒出来是清新鲜甜,自己炒的则总有股子土油味。
说话功夫,李爻已经悠达到景平身前咫尺。
两年不见,临别时还略矮他一截的少年,已经高他寸余。在这样亲切的距离间,他是要抬眼才好看对方了。
景平一时没说话。
他与李爻差辈分,按理说久别重见是该礼数周全一番的,但李爻虽然喜欢装高人,却不爱繁文缛节,老早就跟景平交代过,免掉老气横秋那一套;景平想对他行个常礼,又觉得那样不够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他突然生出个大胆的念想——好想抱一抱太师叔。
他早没了亲人,不知道久别重见后,陡然扑过去会不会唐突对方。
思虑片刻,景平忍下冲动,退后一步,向李爻行常礼道:“太师叔近来身体安好吗,这两年不在你身边,我很是挂念。”
李爻柳叶似的俊秀眉毛一扬,抬手拍在景平上臂,触感是硬邦邦的,他笑容绽得更开了:“偷吃了农家的好肥料吗,长这么结实。”
景平:……
百转千回的满腔牵念,顿时被搅合散了。
可他又觉得真实亲切。
太师叔不一直是这样吗。
李爻口无遮拦之后,细细打量景平——
面具该是找工匠稍微调整过,依旧严丝合缝地挡着斑驳,神色间的幼态已经彻底褪去,眉眼轮廓也长得更开,自带着俊冷神秘、生人勿近的气质。
不过李爻不是生人。
他扬手,亲昵地摘下景平发丝间埋的两片梨花瓣,顺势轻轻在他背上一带,把年轻人拥进怀里,在对方背上拍了拍:“你一直挂心我,我很高兴,怎么赶夜路回来?多危险。”
景平被李爻按进怀里,一时恍惚,如愿以偿的欣喜让他也抬手搂了李爻。
对方身上那股阔别两年的香味倏忽浓了,伴着郊野的晨曦雾气,扑进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