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臣贼子(293)
是说给李爻听,更是说给自己。
他总去太医院,听小太监传话,隐约知道李爻向皇上请辞那回御书房发生的事。
事到临头,他反而成了晏初的软肋么?
赵晟誓要把李爻栓在身边,消磨、损耗没有尽头,他如何能让晏初陪那昏君枯萎。
想到这,他下意识紧握李爻的手,如同昏暗中觅一方坚定的信仰。
李爻正看着车外的风景神游,被景平的言语动作将心思扯回来了。他偏头看人,舔了舔嘴唇,反手扣住景平的手裹进掌心,随着一扯,把人带在怀里搂了。
“朴大人曾经做过以谶解谶之事。”
看似漫不经心一句话,在景平心里划出狭闪,劈开一道亮光——对啊,那谶言会不会还有后手?
景平猛然抬头看李爻:晏初他……原来真的只是懒得算计而已。
李爻垂眸,环着景平的腰身安抚似的轻轻拍几下,眼睛眯起来像道弯月亮,笑出点温柔,享受着臭小子仰视的目光。
几天后,常健抵达都城邺阳,入宫见驾紧跟着到王府交符令。
李爻知道老人家舟车劳顿,没言正事,只嘱咐常怀陪老父回家,休整两天再请二位常将军来府上吃便饭。
万没想到,常健拒绝了。
老将军客气道谢,说在路上收到犬子来信,得知王爷多有照拂,感念不已。本该由他做东才对,无奈上岁数实在不中用,冒着暑热一路回都城,像丢了半条命。
李爻旋即让景平帮老将军诊脉,开过平安方,把人送走了。
“他怎么样?”李爻目送常健的背影。
老将骑在马上身型依旧挺拔,只是让人看出股力不从心的强撑,有点心酸。
景平也顺着李爻目光的方向看,幽幽地打断太师叔的惆怅,且没给留面子:“他该只是不想跟你吃这顿饭。”
李爻被他的直白呛得咳嗽:……我这么招人厌么。
当然,他自嘲似的腹诽仅限自娱自乐,他明白常健是刻意疏离。
辰王薨逝之后,皇上如同变了一个人,常健多半是听说了昏君的乖张行径,心有忧虑。
他将常怀托付于李爻,尚能说得过去,毕竟小常将军是在康南王麾下冲锋陷阵,重伤致残,但若因此与李爻交往过密,鬼知道赵晟满脑袋的浆糊里又会孕育出什么糟粕。
李爻叹口气,他不喜欢活在算计和防备里,吃顿饭都要“避嫌”太没意思,无奈他风口浪尖,常健为儿子打算,暗中盼他长命百岁,明面上非得把他当个“嫌”避开。
这一刻,他陡而想通了心底莫名的酸楚——烽火硝烟压不折英雄骨,最蹉跎莫过人间亲情。
他是透过那道背影看见了爷爷,细想却不过是同病相怜的矫情。
行啊,好饭不怕晚,不吃就不吃吧。
景平没想那么多,他家逢巨变时年纪太小,现在有李爻足够了。
如果说李爻喜欢可控的、烟火家常的热闹,那么景平则只喜欢“晏初喜欢”的。
抛开如赵晟这种见面就想抡圆了大嘴巴子伺候的主儿,谁来谁不来,于景平而言没所谓。
来了就陪晏初热闹,不来正好独占心上人嘛。
“行啦,”景平拥着李爻回府,“闷得慌我陪你出去听戏喝茶。不烟熏火燎地张罗饭菜多好,你不心疼自己,我还心疼呢。”
话是这么说,李爻还真没闲工夫。
从他第一天恢复上大朝开始,军务的大事小情就铺天盖地砸过来了。
立秋这天,李爻说好中午回家吃饭,因为景平要给他行针。
可眼看到饭点,跟景平前后脚进门的只有李爻的口信——北面来了军务急报。
“王爷说,咳咳,”传话小侍拿捏着李爻的腔调,“‘你去告诉他,要是到了饭点我没回,就替我尝尝冯师傅今儿炒菜打死卖盐的没,嘶……这他娘的是军报还是鬼画符,老子还没升天呢,怎么不干脆烧给我!哦,对,让他放心,我按点儿吃饭’。”
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结束,一摆手。
别说,还真有模有样。
小侍学完立刻变回自己,乖顺得不行。
景平无奈苦笑,只得等人,兼去书房见缝插针。
他接手侍政阁后,也忙得脚打后脑勺。前两天第一次主持政议员们开表意会,而后将各行业的代表集议在坊间实名公示。
提议有限期落实的、有等待朝议的、也有驳回的,分门别类、清楚明白地列出,引起了不小的声论。
他现在闷头干活儿,将有待朝议的奉言整理好,才撂笔打着哈欠抻懒腰。
后背的筋没彻底舒展开,门外传来阵杂声。
隐约听见有人呼喝,腔调挺急。
晏初回来了?
要么是有急事,要么……就是他出事了!
这念头可不得了。
景平“腾”地弹射起来,把自己发射出去,闪到前院,但见来人是花信风。
花长史风尘仆仆,怀里还抱着一个,那人精神涣散拾不起个儿。
“快,就是找你!他一直高热不退,我没办法了!”
景平从月洞门冒头,花信风就看见他了,俩眼冒贼火,而他也是这时看清师父抱的人是松钗。
松钗没彻底迷糊,见了景平好歹认得,眨了眨眼,扯出丝笑意,算是打过招呼。
只要伤员不是李爻,景平便能如老夫子一般沉稳。他把人让进厢房,摸松钗脉时,听花信风口述对方伤情。
“发热几天了?”景平问,揭开松钗衣裳看他伤口。
花信风继续抢答:“受伤之后一切见好,归途没急赶,可大前天夜里突然高热,怎么都降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