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臣贼子(322)
“不给你夹也没见你少吃半口,”花信风跟他熟不讲礼,“数你吃最多,一点儿不见外。”
然而,轻松时光总会过得很快。
几人撂筷时,李爻终于道:“老师若是喜欢眼下的日子,不如不要回去,”他看一眼松钗,“其他的事情我们自有办法。”
郑铮笑得缓和:“松快日子过够了。昨天老朽收到大殿下的手书和信物,该回去还是要回去的。”
第150章 须归
大皇子送来的东西郑铮带着呢, 他摸出来递给李爻看,是赵岐的随身玉佩和一封手书。
信上简短几个字:勿回都城,上有杀心。
四人面面相觑, 松钗先开口了:“大人熟悉殿下笔体字迹吗, 会不会是伪造的?”
郑铮摇头:“不熟, 只隐约记得大差不差, 但有私印又有玉佩,料想作假的概率不高,更何况, 有前秦王猛的金刀计为诫, 无论真假老朽都得回去,不能为保我一人,将你们都折损了,更何况当今圣上, 可没有苻坚那般好说话。”
“老师回都城去或会受些委屈,但我与景平定保您平安, 临行前景平有话带给您,说能让陛下不因旧事与您为难。”李爻道。
郑铮早跟景平“暗度陈仓”,知道那年轻人满心满眼都是他太师叔, 这般费力劳心九成是因为李爻。郑铮不禁心中感念, 总算有个人诚心实意要替他这傻学生遮去南晋的妖风鬼雨, 且那年轻人似乎真的做到了。
老爷子颇有老父得知儿子后半辈儿有人撑腰相伴的安慰, 笑道:“贺小公子年纪轻轻向来走一看三, 难能可贵、后生可畏, 往后有他常在你身边照应, 老朽放心。”
李爻无奈地笑——我跟景平“关系匪浅”只差张榜昭告天下了。
“老师,陛下被毒伤所扰, 言语行事没轻重,您与他见面,莫要同他置气……”
话未说完,郑铮“哈哈”大笑:“搁以前说不定得气死,现在知道天下之大各处皆妙,老头子还盼着多活几年,寻个小院儿种花给你看。”
三个年轻人见他是这般态度,对视一眼,都笑了——世上无难事,只要不较劲。
只是回溯郑铮件事情始末,李爻总觉得心不安,暗中似乎有一只手扒拉着郑铮远离开皇上身边。这倔老头向来不爱攀附皇恩,曾经直脾气参过的人要么倒台了,要么是流放、死了,还有谁跟他过不去?
他出事时,正赶上三法司因辰王案洗底,按理说新官上任即便要烧三把火,也该寻容易的烧。
一把大火烧到帝师,依着皇上的喜怒无常,没人能预判后果。李爻着人查了,但还没结果。
而今又多了一封真假难断的大皇子手书。
他忍不住啰嗦:“抛开书信真假,学生还是想问您一句,您觉得是谁跟您过不去?”
郑铮显然明白李爻想什么,笑道:“老朽心里有猜测,因此才要回去看一眼。只是内里因果难言,非到必要时不必说出来,最好能永远烂在肚子里。”
话说到这份上,便是多说无益。
李爻来时带了百人骑军,回去时又加派四百。
花信风的江南军务未了,暂不能一同还朝,不过五百正规军不怕山贼土匪,更不需说压阵的是康南王。
临行前,花信风深深看了李爻一眼。
李爻慢条斯理还他一眼:“鬼都没你怨气重,你再吓着人家。”
花信风瘪嘴。
李爻惯会得理不饶人:“就是嘛,又不是我拆了你的姻缘庙,”他煞有介事地摩挲下巴,郑重嘲笑,“啧,也不对,夯还没砸呢,哪儿来的庙。”
花信风忍无可忍,刚要一鞭子敲在李爻马屁股上,让他快滚,瞥眼看见松钗不远不近地拾乐子,一脸的苦大仇深在经历了陈脖子瞪眼之后,飞快演化为一个春风化雨的和缓笑意:“路上小心,过些天我也回去,你若得空,我陪你逛逛。”
李爻一挑大拇指:有点儿长进!
他给个甜枣打一巴掌地低声找补:“说得你对都城很熟一样,这样吧,师徒一场我把景平借你,让他给你照个亮儿。”
招完欠极有自知之明,大笑着策马跑了。
众人一路有条不紊。
离都城越近天气越阴霾,自打踏上邺阳城外一条大路通进城的瞻天道,雨就没停过。
贵如油的春雨,也禁不住这么下。
冬寒未退尽,雨丝裹着寒潮,仿佛一根根晶莹冰针,能戳进人的骨头缝里。
李爻念着郑铮会冷,将自己的细绒外氅给了老爷子。
他咳嗽见缓,但半边身子没知觉的毛病近来越发频繁,且消退得慢了,去秦川路上犯过一次,眼下又卷土重来。
也说不清为什么,一犯这毛病李爻心底就冒出股子艮劲儿,像是傻小子的死不认输、或是非要较劲的倔驴脾气——不就是没知觉么,还能翻出什么花?只当半边身子神游四海去了。
他云淡风轻地谁也没告诉,时不时往嘴里扔一块杏干,捱着没知觉的僵冷麻木照样骑马赶路。庆幸于带着浓郁相思的一丝酸甜与他同仇敌忾。
从下午扛到夜晚车马队扎营落脚,症状渐缓。
队伍安置在瞻天道临近的小镇外,偶遇擦错而过的百姓,听见老百姓骂雨师哭天抹泪儿五六日,定是死了亲爹。
李爻念着郑铮那把老骨头再硬朗,也受不了接二连三地在军帐里躺着接地气——实在太潮冷。
他带了数名近卫配老爷子到镇上住驿馆,谨慎起见专门挑了精通江湖把戏的兄弟值守。
小庞跟李爻久了,早看出他毛病又上劲儿呢,安置下来后格外知冷暖,寻热水、沏茶拿药、端盆、温手巾,就差亲自上手给王爷擦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