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臣贼子(325)
李爻的战马极通人性,不乱跑、拐不丢,是以常年不拴,但马厩在后院……实在太远了。
大将军不能在一匹马上吊死,他瞥见几步之外的大门口还拴着马匹,抢到近前一刀斩断缰绳扣,扛麻袋似的带郑铮飞身上马。低斥一声,马匹扬蹄往城门处飞奔。
杀手们见他夺窗而逃,有轻功好的已经随之跃下。不知谁喝一声“放箭”,弩/箭绷簧声接二连三响起,箭矢雹子般追过去。
李爻的马上花活玩得利落,将郑铮“卸”在身前护住,单手牵缰,脱蹬侧坐,一边拽着郑铮、兼顾控制马匹方向;一边单手持刀,将利矢尽数扫落。
但将军再如何一夫当关,也非三头六臂,撕魂更有刃长莫及。
李爻能护住自己周身,是委实顾不到马腿、马屁股了。
那马倒霉催的,本来好生消停,猝不及防被揪起来负重奔命,更让流矢射中了屁股。它在长夜里惨嚎一声,撒丫子疯跑。
旦夕祸福,居然一时将身后追来的杀手甩得更远了。
它终归不是战马,疼痛害怕已让它几近癫狂。李爻兼顾郑铮、防御和方向,单手之力难与疯马抗衡,他自觉此时勒缰的力道奇大,马嘴怕都勒出血了,还是不见它步伐渐缓。
这地方是个小镇,从南到北不过三里路。几十年没人大半夜在街上耍马戏,百姓早从街头惊到了街尾。但没人敢豁出命去开门看热闹。
只能见街道左右屋舍中,接连有灯火燃起来。
疯马怕侧光。李爻缰都要扯不住了,更没手帮它遮眼睛。
这让它更狂了。
眼看它撒着欢一头拐进个死胡同,李爻不能再任由,背起郑铮一跃上墙。
大动作之间必有深呼吸。
李爻右边身子没知觉,左边肺里陡然而起针挠似的刺激,又痒又痛,同时身上冷意爆起,像被人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刺骨的寒凉。
他猛然咳嗽起来,如何都压不住。也就这时,城关处已有火把晃动,是镇外官军开门进城了。
李爻情急想起杀手那句“没咬到”,依着他病久成医的理论推断——压制毒性那一套管用。
他急从右臂拔下两根针,扯开领口嵌进胸前穴道。
实践出真知,先扎为敬。
果然左边经络登时像起了一道无形的预洪屏障,肺里刺痒削弱、咳嗽也消弭减轻,只剩呼吸间的胀痛。
李爻站老乡院墙头依旧站出统帅临关的轩昂,回眸见那疯马已经在几条街外被杀手追上了,杀手们正举着火把四处照亮找他。
他满头白发太扎眼,站在院墙上极易被发现。
鬼祟不成,他索性自暴目标,第二支信箭发上当空,同时飞檐走壁,直线向自己人奔去。
霎时间,两边都看见他了。
卫满连打几个呼哨,百余名骑军在小镇中排散分裂,分左、中、右三路接应王爷。
而李爻身后,又已箭如雨下。
果然人倒霉,喝凉水塞牙、吃饭能噎死;阴沟里翻船,掉下去的还都不会水……
李爻这辈子上阵杀敌,进退有度,即便身处劣势也多是且战且退,从没被人追得这么狼狈过。
这是他有生之年摔得最预料之外的跟头。
起落间,他距卫满近得能看清彼此脸上的痦子,才自从墙头一跃而下。
背着郑铮落地往前冲了好几步。
以卫满为首,四五人同时下马,七手八脚将李爻扶稳,接护过郑铮。
“王爷受伤了吗?”卫满急问。
他见李爻额头上汗水跟雨水交织难分,整张脸煞白,嘴唇像被蜡纸封过、没半点血色,赶快举火把,将他从头照到脚。
“王爷!”他目光落在李爻右腿处。
李爻顺他目光看,自己小腿上一道口子在淌血,靴子被浸得泛着暗红,血脚印清晰印在地上。
但他不吝,只瞥一眼伤口,算是给它丁点尊重就不打算再管了,咳嗽两声,一指与官军对峙的杀手们:“给我揍回去,死活不论!”
豪言之后,补充道:“勿伤百姓。”
这之后,小镇上打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巷战。
卫满是极有经验的将领,初见李爻信箭就知道必有棘手状况,让一名得力的百夫长带人绕镇子到另外一边支援。
眼下骑军在小镇中收网似的前后合围,当真死活不论。
而李爻作壁上观,看出杀手与牵机处相比少了狠戾。面对绝境他们或是逃了、或是毫不犹豫地束手就擒,没人服毒自尽。
乱局一直闹到后半夜,郑铮一直昏睡不醒。
驿馆里所有人都中招了,就连松钗也不例外。
李爻命人检查众人,发现每人身上有两道细小的血孔,像是毒虫咬的。李爻右手腕上也有。
随队军医看过后,说大概是蜘蛛咬的。
卫满软硬兼施,对众杀手好一通审,确定大伙儿是被毒蜘蛛咬了。御毒之人是与李爻交手的高手,那人趁乱跑了,但他同伙说这是南诏常见的毒蛛,可以驯养。蜘蛛毒会让人麻痹昏睡,并不致命也不需解药,他们不想杀官军,目标只有郑铮。
更不知道什么牵机处。
李爻将信将疑。
但他被莫名其妙的蜘蛛毒勾起了旧毒伤,又背着郑铮疲于奔命,是真的累了。
至于小腿上的伤是流矢擦出的深口子。这于身经百战的将军而言本似毛毛雨。可对方偏在箭尖淬了毒,让伤口血流难凝,很是卑鄙。
为了彻底清去余毒,军医将李爻的官靴褪下,更惊了:
王爷右脚踝挫伤,已经肿得像块发糕,脚腕上一道红绳,死死嵌进肿胀里,整只脚都勒得血脉不畅了。